章節2

與你笑到最後

葉梓琪被命為班長的那一刻,我就對她產生了極其嚴重的抵觸情緒。我實在不明白班主任的想法,即便是開學的第一天,也不能這樣草草選定一班之長。

我承認,葉梓琪的中考成績的確很好。可這又能代表什麼呢?學習成績好的就一定品質良好,有管理能力嗎?

當選的第二天,葉梓琪不顧大家反對,毅然執行了晨習英語的政策。對於我這一類“三晚族”(晚睡,晚起,晚到)來說,無不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我叫苦連天,暗罵這是強權政治,一定要堅決反抗。

連續一周我都沒有參與晨習英語的活動。周圍同學見麵就誇我夠英勇,敢和邪惡勢力作鬥爭。我大笑,覺得真給咱們男同胞長了臉。

剛進教室坐定,葉梓琪就主動上來找我了。她嚴厲地問我:“你為何不來參加班上的晨習活動?”我懶洋洋地道:“我每天晚上都忙到好晚,實在不好意思,起不來。況且,這學校規定,早上八點半上課,你非得讓我們提前一小時來,你以為你是憲法啊?”

在旁人的哄笑中,葉梓琪尷尬地走開了。我以為,這樣我就可以全然脫離晨習的魔掌了,卻不知,她竟然把這個活動方案報告了班主任,大獲讚喜的同時還不忘盛情地邀請他抽空指導指導。

我氣不打一處來,這不明擺著是針對我嗎?

沒辦法,我不得不忍痛暫放一下我的偶像劇,開始習慣每天晚上早睡,迎接第二天無聊的晨習。

第一次英語模擬考後,我被自己的成績嚇了一跳。在短短一個多月裏,我的成績猛地升了三十幾分。我心裏知道,這和葉梓琪的強權政策脫不了幹係,可仍是沒有絲毫地報以感激。

在我的無敵口才之下,“反動派”馬上成立了。於是,從那天起,自習課上有了一幫人說說笑笑。葉梓琪過來的時候,他們就裝傻,不作聲。葉梓琪一走,他們接著就開始了。當然,誰都知道我是領頭羊。

葉梓琪又開始將她的強權政治蔓延,企圖用精神分裂法來徹底粉碎我的組織。她提議,輪流班長製,每日一人,都得到鍛煉的機會。並且,要在左前方的小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座右銘,或者是最喜歡的一句話,讓大家都得以共同勉勵。

輪到我當班長的那天,我特意梳洗打扮,站在小黑板麵前,工工整整地寫下一句話————所有自以為是的人,都是無法笑到最後的人。

我順著走道大搖大擺地闊步下去,兩旁的男同學們不停地向我招手。葉梓琪沉默不語,仿佛她全然不知我寫這句話的真正目的。

雷打不改的“五四”文藝比賽即將來臨。班上投票選舉參賽選手,我號召所有的“反動派”成員全都投給葉梓琪,我真想看看,這個五音不全的小女生,如何應付這次比賽。

結果出乎我的意料,葉梓琪的票數竟和我的票數一樣。最後決議,我與她一起準備比賽節目。我當場暈倒,與她合作?合作什麼?她隨便唱一首當紅的流行歌曲都能讓旁人分辨不出是何曲目,怎麼準備節目?

葉梓琪倒還挺會順牆就爬,馬上過來跟我說,所有的一切都交付於我手上,任憑我安排。我想,反正趁這個機會也能好好治治她,便答應了。

左思右想,比賽節目必須揚長避短,所以隻能寄托於舞蹈了。

我所編排的舞蹈裏,有一個高難度動作,其中一個人必須踩於另一個人肩上,連翻兩次跟頭。這是一整個舞蹈裏最危險,也是最具看點的地方。可以說,是否拿獎,就看這裏發揮得如何了。

葉梓琪一致要求我站在她的肩上。我心裏雖然抵觸她,處處與她作對,卻還沒到非置她於死地不可的程度。我這麼重,她如何承受得了?

可我也不能讓她來踩我,要是途中有個閃失,掉落下來,這傷害絕不壓於被踩。最後,我不得不把這一動作,由站換為趴。這樣,既沒有減弱整個舞蹈的感染力,又避免了危險。

我與葉梓琪站在台上,多少有些緊張。因為那一經典動作,我與她都不太熟悉。隻因在期間的幾次排練中,我發現她的膝蓋已經紅腫滲血。要是換我,我一定會放棄比賽。可她卻死活不肯,硬要趴在地上讓我一次次演練。記得她說過,這不是我與她的榮譽,而是整個班級體的榮譽。

那一刻,在感動之餘,我忽然想起不久前的野炊。她站在高坡上,親手將24名柔弱的女生一一拉扯上去。當中有一次,她猛然摔倒了,雙膝下地,卻還是強顏歡笑地站起來,完成了剩下的任務。

最後,我與她達成了協議,此動作不再排練,養好傷,把最好的一麵展示在舞台上。

登台,一段舒緩的音樂之後,葉梓琪安靜地趴在絢爛的禮堂燈光下,我深吸了一口氣,邁步上前,一個跟頭翻踩於她的背上。黑壓壓的台下,頓時掌聲四起。

緊接著,我穩了穩身形又是一個跟頭。她在我起身之時艱難地搖晃了一下,隨即又馬上挺起了後背,等待我的墜落。高高的舞台上,我能明顯感覺到她的雙肩在不停地顫抖,而那些將要愈合的舊傷,仿佛在我這一壓之下,又瞬間撕裂......

刺目的領獎台上,葉梓琪與我都挺直了後背。看著她那已被大汗浸濕的衣領,我忽然明白,這個柔弱女生連續兩年被選為班長的原因。她捧著獎杯朝我回頭的那一刻,我有些哽咽了,卻止不住地含淚大笑。因為她讓我明白,真正堅韌並懂得寬容的人,才是笑到最後的人。

即將作別的青春記憶

記憶中,你明明還是昨天那個拖著箱子好奇張望的少年。可今天,你卻坐在了散夥飯的筵席裏。

人很多。認識的不認識的,都來了。菜擺了滿滿一大桌。

那晚,你吃得很少,喝得倒是很多。最後,你抱著同寢四年的好兄弟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繼而哭得稀裏嘩啦。

你陪那個暗戀了許久卻又不敢表白的女生喝了好幾杯。你告訴自己,第三杯的時候,你一定會勇敢,會告訴他,這些年,你有多麼多麼喜歡她。你記得她的生日,記得她最愛吃的菜,甚至,記得她的學號和身份證號碼。

可惜,第三杯酒才喝完一半,她的男友就過來了。更巧的是,你認識他。

他舉著杯子敬你,說謝謝你這些年對她的幫助。你笑了,掄起滿滿一瓶酒,仰麵而盡。

你到底還是沒能勇敢起來。

翻江倒海吐了一夜之後,生活還得繼續。

畢業照已經分發到你的手裏。那時候,你笑得多麼甜蜜。你覺得,人生本來就是一場不得不散的筵席。

你和一群熟悉的臉站在一起,興高采烈地拋著黑色的學士帽,身後,烈陽千裏,碧草如茵。你不知道為什麼要扔帽子。反正,電影裏演的照片裏拍的,都是這個樣子。

第二天,拖著昏沉沉的腦袋才醒過來,你就發現,宿舍裏已經空了一個位置。

他是你最好的兄弟。竟然,不辭而別。

你打開手機,才發現,他早已來過短信。他說,他多麼害怕和你別離。昨夜,他一個人想著想著都掉了很多眼淚。

你坐在床上,看到他空空如也的上鋪和書桌,視野忽然模糊了一大片。

你沒告訴他,其實你也悄悄買好了車票。你本來也打算不辭而別。隻可惜,他走得比你還要早。你計劃好的事情,一切都已來不及上演。

你給最好的兄弟買了一把吉他,到現在,都還放在暗沉沉的衣櫃裏。你生怕他發現,還用羽絨服把吉他遮得嚴嚴實實。你打算在你走的那天悄悄放在他的書桌上。可惜,他的書桌空得比你還要早。

你給你最喜歡的女生寫了一封信。洋洋灑灑,數以千字。其實,寫到最後,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隻是記得,流了好多眼淚。為此,你還暗罵自己矯情。

樓道裏忽然想起了拖箱子的聲音。接著,宿舍門被上鎖,一切關於青春的記憶,都被關在了那扇熟悉的門內。

你知道,明天的人生已經啟程。可你卻不知道,明天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78周的等待

第一次見柳小藤是在高一新生的發言會上。當時所有人都在踴躍地作自我介紹,唯獨她遲遲不語。我似乎還記得那天她身穿一件咖啡色條形外套,看起來有些清瘦頹廢。

喧鬧的講台下,她獨自安靜著。直到最後,老師再三地問著台下還有哪位同學還沒有作自我介紹時,人群中才有人想起她,並不停地朝著她所在的位置扭頭觀望。

柳小藤畏畏縮縮地上了講台。清了清嗓說:“大家好,我叫柳小藤......”

之後的話,我再也沒聽到了。或許大家和我一樣,都發現了柳小藤的缺陷——沒有兩顆門牙。頓時台下的哄笑聲就滾滾淹沒了柳小藤。

柳小藤慌亂失措。我起身大聲叫了一句:“安靜!”接著,帶頭給柳小藤用力鼓了掌。或許其他同學受到了感染,也跟著我傻傻地鼓了掌。

台上,柳小藤的聲音開始有些哽咽,朝著我不停地微笑。

後來,文理分班時,柳小藤申請成為同桌。而那時,成績平平的我已決定報考藝校。

補了牙齒後的柳小藤還是那麼清瘦,一點沒變,可我對她的印象依舊十分模糊。她喜歡不停地問我:“你還能想起我嗎?在新生發言會上。”麵對很多類似這樣的問題,我經常都是用我的口頭禪來回答:“想,可想了,沒看我都想到想不起來了嗎?”

柳小藤在一旁大笑。歡笑中,我們的友誼之花悄然綻放了。

第一節數學課上柳小藤出盡了風頭,惹得前排同學頻頻回望。我難以理解,對於那些函數,坐標,她為何能如此快速地得出準確答案。最後,她悄悄地告訴我:“我用的是微積分,媽媽教的。雖然隻懂一點皮毛,但還是起很大作用。”

對數學頭疼的我頓時來了興趣。可微積分這東西在我的感官世界裏,好像比UFO還要陌生。柳小藤詭異地笑笑,說:“隻要你教我拉小提琴,就你在晚會表演的那曲,我就把所懂的微積分的皮毛傾囊傳授給你。”

我左右權衡了一下,笑笑說:“那我不虧了?你懂的是皮毛,我懂的可是骨肉啊。”

於是從此,每個星期天中午,柳小藤都會和我一起回家,並在我上專業課的地方等我。課後,若天氣好,我就與她一起坐在教室門外的樹下,一起學習“皮毛微積分”和“骨肉小提琴”。若天氣不好,我們就轉移陣地,跑到二樓鋼琴室裏麵霸占一個琴房。一邊“砸琴”,一邊學習。

很多次上完課的時候我都會發現柳小藤站在樹下仰著頭,手指東點西點,口裏還喃喃地不知道數些什麼。偶爾她見我出來會調皮地問道:“你知道今天有幾片葉子黃了嗎?”我常常是頭也不回地用我的口頭禪裏打發她:“知道,可知道了,我都知道成不知道了。”

柳小藤還是笑。跟我在一起,她好像永遠沒有苦惱。不過也對,她成績那麼優秀,大好的前程,有什麼可苦惱?不像我,什麼都不行,就連自己在行的小提琴也是中途才學,半路出家。

“你知道今天出了幾片綠葉嗎?”“你知道今天落了多少葉子嗎?”......

柳小藤的問題隨著季節不停在變化。受她的感染,我也偶然會算算與她的友誼到底曆經了幾個春秋。

在第八個季節無聲來臨的時時候,我的專業成績已過公布過了錄取分數線。於是開始忙著爭取文化成績的我終於知道了何謂題海戰術。那些堆積如山的練習題仿佛是一場永遠也打不完的戰爭。還好藝校對文化分的要求不是很高,所以我不用去為這些去擔心太多。

可柳小藤不一樣,做題時經常會累倒在課桌上睡著。那些堆積起來就能她清瘦身體實實遮掩的書本,我看了都會心疼。

有的時候,我會調侃地說一句:“小藤,要不你跟我一起考藝校吧。”她無奈地說:“他們要是需要一個去重新製造1234567音高的的人,那我就去。”

臨近畢業的時刻,我開始自責。因為“皮毛微積分”我已經多少懂了一點,可柳小藤的“骨肉小提琴”還是照舊的拉不完1234567。或許,我真的沒有用心教她。

簽同學錄那天恰好我的生日,柳小藤才看見就給我買了一份頗為貴重的禮物,一把精致的小提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