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3

自卑也美麗

直至我的花季緩緩來臨,我都不曾有過身著百褶裙的曆史。那樣的飄逸與典雅之下,所需的,不僅僅是勇氣,更是一份少女如花的美麗。

我不庸俗,但也絕對不美麗。當身旁的同齡女孩兒陸續接到男生的彩色紙條或是邀請時,我仍獨處高樓不勝寒。有朋友安慰我說,是你太過於孤傲,以至於同學都不敢靠近。其實,我知道,是自己一直沒有勇氣去更改這樣的現實。

譬如,當一群歡笑如鶯的女生在夏日的陽光中,身著或白或粉的連衣裙齊齊奔向操場時,我該不該用自己深灰皺褶的牛仔褲加入她們的行列?譬如,當幾位擁有瓜子俏臉臉的女生,不失風雅地在男生麵前炫耀減肥小技巧的成功案例之時,我該不該用自己圓圓的盤子臉加入她們的探討隊伍?再譬如,當一大群男生打賭猜測,班上女生誰的體重最嚇人之時,我該不該用自己肥壯的大腿去為第一名的慘烈成績申冤?

我沒有那樣的勇氣和美麗,即便我曾暗自努力,看許多的時尚雜誌,搜集一些魔鬼減肥的小方案,站在櫥窗前對一條淺藍的百褶裙發呆。可這些,都無法改變一個十六歲少女的自卑心靈。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受到了母親的鼓舞,她興許是發現了什麼,興衝衝地說,寶貝,你是天下最漂亮的女兒。我即便沒有信以為真,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了些底氣。於是,我悄悄地告訴自己,隻要有一個男生,對,就一個男生,哪怕他和我一樣醜一樣自卑,但隻要他給我寫了彩色紙條或約我喝了瓶可樂,那麼,我就一定會想方設法為這份暗無聲息的初戀,穿上那條淺藍花邊的百褶裙。

但事實上,足足一年過後,花季飛逝,雨季接踵而來,我都不曾接到過任何形式的暗示或者邀請。我的內心,真像這個少女的季節一般,灑滿了無邊無際的冰涼小雨。

同年,我申請了貧困助學,在一片訝異的眼光中收下了學校給與的補助。課後,同桌的女生問,你真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嗎?我一直不知道啊!

那夜,我靠在窗前,看著父親的畫像,流了無數淚水,後來累了,倒在一片月光中沉沉睡去。夢中,我發現自己恍然變得漂亮了,熱情了,受人尊重了。

醒來後,我心血來潮,覺得該去為自己的青春去爭取點什麼東西。於是,我用我一生最擅長的事兒——寫作,給一位高年級的男生寫了彩色紙條。

我把自己要說的話,在腦海中整理千萬遍,將紙條翻來覆去地攥在手裏幾個禮拜,還是沒能安全地遞交他的手裏。

那是一個如風般張揚而又自由的男生。留一頭飄逸的發,時常在烈日下打籃球。每每他獨自一人在操場上練球時,我就會自告奮勇地替旁人打掃衛生。因為,操場那一塊是我們班的清潔區。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借故掃地,明目張膽地看他打球了。

半年過後,班上的同學幾乎都被我頂替過。他們開始讚美我的熱情,與我相處融洽。我覺得,這一切的功勞都得歸功於那個不知名的高年級男生。於是,我鼓足勇氣,又寫了彩色紙條,拿著掃帚,傻傻地站在操場上等他。

那是一張特殊的邀請函,地點是在學校外麵的可樂店。為攢夠那兩杯可樂的錢,我特意一個星期沒吃早餐。

那個周末的午後,我坐在陰涼的可樂店門口,極慢極慢地吸完了兩瓶可樂。我多希望,在這段接近荒蕪的時間裏,他會猛地出現在我麵前。可惜,一切都隻不過是幻想,從始至終,他都沒有來過。

我固執地告訴自己,他一定是忘了這場重要的約會,或許,或許是他的母親太過於嚴厲,督促他在周末的時候苦習鋼琴。反正,我找足了一切冠冕堂皇的借口來為他推脫。

後來,我幾日不曾見到他。偶然,在教學樓的樓頂上,竟然發現他在不遠處打球,隻不過,換了操場。

站在層雲變幻的樓頂上,我的堅強與樂觀,再也阻擋不住十七歲的淚水。呼嘯的風從四麵八方湧動而來,將我吹醒。

沒有了一切可以依托的希望,我隻能全身心投入學習。我把積攢起來準備買百褶裙的零花錢取出,背回了滿滿一大包習題。沒日沒夜地背古文,做練習。

最後一次去那個操場,是為了看大紅毛筆寫的光榮榜。我的名字,像一盞絢爛的燈,高高地掛在名單中央。許多在旁的不認識的校友都會念叨,嘿,你看你看,那是誰呢?超了重點那麼多分。

嗬,我暗自苦笑,多想自豪地告訴他們,那是我,那便是醜陋而又自卑的我。可惜,我沒有那樣做,因為害怕他們看到深藏在我眼角裏的淚水。

同班同學紛紛道賀,幾乎一個不落。最後,湊錢去了一家KTV,歡唱了整整一下午。他們開始點數我的優點,說我樂於助人,大方,寬容,就是沒有任何一人說我美麗。

回家後,我將那堆琳琅滿目的盒子逐一打開。恍然,在一個別致的袋子裏,發現了一條粉紅的百褶裙。潔白的花邊,潔白的線,白得像一場讓人恍惚到記不清楚的夢。

我對著偌大的鏡子穿上它,剛決定出門狂奔一圈時,眼淚便簌簌地掉了下來。

十八歲的我,在熙攘的人流中,驀然回首那個煙雲消散的雨季,終於慶幸自己在無意間打贏了一場自卑的戰役。我知道,我不再自卑。因為不再自卑,不但堅強,並且美麗。

七月裏的冷戰

A

林子青穿過那條綠林小道的時候,我正在路口轉彎的位置修理自行車。

在清晨七點十分的睡眼惺忪中全速前進的結果,非但沒助我趕上早自習,還讓我在路口重重地摔了一跤。我的身體像風箏一般完成了飛翔到拋物線的完美使命,我的自行車躺在不遠處呼啦啦地做著自轉實驗,我的鏈條像兩條小蛇一般獨立地斷裂在冰涼的路途上。暗罵一聲後,自覺慶幸,還好旁邊沒人,要不,臉都丟給外星人揀去了。

正當我快要把鏈條接好的時候,一輛自行車忽然從轉彎處衝了出來。頓時,我再次如風箏一般行使了一次絕對完美的使命。我躺在地上,昏沉沉地翻滾了片刻之後,一隻手忽然拉住了我的胳膊。

“真重!一看就知道平時缺乏鍛煉,滿身橫肉。”我聞此聲,頓時從夢中醒來,恍然發現,麵前竟站立著一個比我還要魁梧的女生。

“你想幹什麼?”我張大了嘴巴,作出一副極度誇張的表情。他顯然被我的出其不意所嚇倒,一麵眨著眼睛,一麵拍著胸口大喊:“你有病啊?醒來也不說一聲,想嚇死人是吧?我能幹什麼?我這不正打算把你送到附近的獸醫站進行身體檢測嗎?”

一聽這話,我氣不打一處來。咬牙忍住渾身傷痛站了起來,指了指她的鼻子說:“小姑娘,以後騎車小心點!不過,你與我相撞的話,即便你頭破血流了,我可能仍舊是毫發無損。今天,就這樣吧,你要是有什麼內髒受了什麼傷害的話,找我就行了,高二文(3)班,李興海。不過,我得事先聲明,一小時300塊。再見!”

我自覺,那時我中學生涯裏最瀟灑的一個清早。我將一個自認為是天下無敵的醜女,貶到了一文不值。盡管渾身傷痛,還會暗自竊喜。

B

“李興海,死出來,有人找你!”同桌站在教室門口,像殺豬一般的衝我嚎叫。我抬起趴在課桌上的腦袋,懶洋洋地問:“誰啊?男的女的?”“女的!千真萬確!”

我頓時精神百倍,用那雙已被我枕到麻木的小手捯飭捯飭了飄逸的頭發,急衝衝地趕了出去。心想:“到底是哪位美女前來拜會?”

一出去,頓時噴血。昨天那位將我撞倒在地的胖女生,一臉怒氣地站在門口,我都還沒立住身形,她的獅子吼便迎了上來:“李興海同學!你自己看看我的胳膊,我的手掌,都被你撞成這樣了,你說怎麼辦?”

“伊麗莎白大小姐,要按你這麼說的話,德國攻打柏林的時候,全世界是不是都得強烈地批評柏林的城牆太硬,抵住了德國的不少炮彈?”我背靠著牆壁,故作不屑一顧的表情。

“你有沒有一點公德心?你不知道那是路口?你自己在那兒擋住別人的路,還怪別人的技術不行?你見過有哪個國家的飛機跑道的中央無緣無故地放著幾輛汽車嗎?”她企圖用龐大的身形和尖銳的聲音給我造成不可卸去的壓力。

看著她淚光閃閃的可憐樣,我最終大發慈悲,忍痛給她買了一瓶雲南白藥。正當她微笑著要跟我說謝謝的時候,我忽然說出了我的心聲:“三十二塊八,記得還我。”

結果,那瓶占用了我一個星期零花錢的雲南白藥,無情地砸到了我的小臉上。我捂著臉,終於不顧形象地說了一句:“自古以來,胖子的體重和心眼都是成反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