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路上,兩個少年一同迎著猛烈的風大笑。風裏,有一道人人都必須去經曆的十七歲的坎兒。此時,我們已然過去。

你有幾個朋友已經失去

讀小學時,我們有一幫夥伴,整日遊蕩在一起。時光像是尤其眷顧我們,從不會在我們身體上留下任何流走之後的痕跡。

畢業後,我們長高了許多,可也因此,記住了很多人的名字。班上的男生,女生,我們無不銘記在心。以為這輩子,定是忘不了這些朋友了。

初中三年之後,我們恍然回首,不去翻那本陳舊的同學錄,不去看畢業照背後的名字。我們似乎再也想不起來,以前班上某幾個人的名字。記憶中,他們成了一片空白。取代他們的,是初中三年裏我們所熟識的新同學,新朋友。

他們不斷進入我們的生活。新的,永遠是一副嶄新的麵孔。舊的,在逐漸過去,從記憶裏慢慢褪色。再見到昔日小學時的夥伴,我們竟會忽然無語。或者,是裝作從不曾相識,默默地,在街道上的洪流中,擦肩而過,再不相識。

這個朋友再與我們相見時,恐怕也隻能形如陌路了。而實質上,能再見的機會,已是非常渺茫。擦肩過後,我們會禁不住回想一些關於他的舊事,可奇怪的是,那樣的痕跡總是微弱至極,淡如清風。

就這樣,我們與小學時的許多朋友,彼此失去。我們忘了對方的名字,忘了對方的生日,甚至,幾乎忘了關於他的一切舊事。想必,對於他來說,我們也是如此。

初中過後,我們贏來了花季的的年齡。一些絢爛而又多姿的校園生活,是從這個時候作為開始。我們有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了,有了懵懂心動的異性,也有了許許多多不能向父母訴說的小秘密。

這時,我們需要那麼一個知心朋友。一起說說對人生的困惑,對青春的無助,對朦朧戀情的糾葛。我們彼此這麼安靜的訴說著,成為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我們的心裏,盛裝著對方所有的秘密。

我們認定了,這是一生都不可能忘卻,都不能失去的朋友。同學錄上,我們給他留下了大片的空白,好讓他把要說的話一次性說個明白。往往,他所說的也是極短極短,因為真正想要說的,在平日裏已經差不多都說過了。

畢業之後,互相擁抱著大哭了一場,各奔前程。四年之內,彼此聯係的次數也如秋來之後的樹葉一般越來越少。我們有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夢想,甚至,有了新的戀情。

我們忘了昔日花季裏的惶惑,忘了帶我們走出惶惑的朋友。或許,我們不曾忘卻,一直都把他深埋在感激的記憶力。可我們不得不承認,就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已經失去了這個朋友。

如今,我們每天仍舊在見著不同的麵孔,以自己的方式,在接觸著不同的人群。這些人群裏,有的人將會成為我們新的朋友,填補我們記憶深處的空白。作為別人朋友的我們,作為尋找尋找朋友的自己,我不得不深深地感到一種殘忍。

作為一種最為高等的情感動物,其實我們再也算不清楚,活到今日,到底有多少朋友已經失去?

初戀,一點也不浪漫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同齡人群裏最為特立獨行的精英。譬如,學校明文規定不能穿拖鞋上課,我就偏要趿個三角拖鞋,在學校裏晃來晃去,生怕褲腿遮住,別人看不清楚,還特意配了條淺色的花邊短褲。

譬如,學校不允許學生染發,我就偏要弄一縷金黃在黑色中間隨風飛舞。任憑老師好說歹說,軟硬兼施,通知家長,我都不向長輩勢力低頭。固執己見,這可是堅定立場的最根本的表現。

譬如,父母三令五申,不允許早戀,我卻偏偏喜歡上了一個高年級的壞男孩兒。很多次放學,我都能見到他洋洋地站在離校門口不遠的小賣部,叼根煙,斜視著馬路,潔淨的白襯衫,灑脫地鬆開幾個紐扣。

我跟朋友說,我最見不得他那樣兒,簡直帥呆了,像電視劇裏的男主角。朋友蹭蹭地拚命蹬著踏板,說我是犯花癡病了。我騰出一隻手去抓她的肩膀,迎著風大笑,嘿,小孩子家家,你懂什麼呢!他遲早是要追我的。你看,像我那麼國色天香的女孩兒,當然是人見人愛,車見車載啦!

事實並不如我想象的這般。當我鼓足勇氣,褪下寬鬆的牛仔褲,穿上蕾絲的連衣裙,偷抹母親的晶體口紅在他麵前晃了無數次後,仍是不見他有所暗示。於是,我不得不無奈而又沮喪地在日記中寫,少女的心事如風,來得很快,卻難以如花般被輕易吹開。

很多個日夜之後,我的情愫開始如烈焰一般在心間的草原上蔓延。我想,如果我再不見他一麵,或者,不與他相識的話,我便是要死去了。那於靈魂深處的虛弱,像一根無形的針,紮進了我的心門。那樣摸不著實處的莫名的疼,開始讓我寢食難安。

我在草紙上寫了信,細細修改了數次,終於謄抄到了一張粉藍的信紙上。我對朋友說,你幫我送去吧,求你這一次了。她看了我許久,興許是被我打動了,從未見我對任何事兒這麼認真過。

人潮湧動的小賣部門口,朋友將粉藍的被疊成心形的信件遞給了他。我站在不遠處,佯裝漫不經心地四處探望,尋找東西。心裏,卻是像亂了方陣的萬千戰馬,轟隆隆地,不知所措。

一路上,我像個壞了的複讀機一般,反複地問朋友,他接信時的表情是什麼?他有沒有說什麼?你有沒有對他說什麼?諸如此類的問題,排山倒海,揪扯了整整一個下午。我想,我是患病了,要不,怎會每日都心神不寧?

恍然地等待幾個日夜之後,終於收到了一份簡潔的來信。他說,可以和我做朋友。而我,在信中所提出的要求,也僅是那麼簡單。

有了朋友這樣一個幌子,我可以毫無顧慮地去小賣部和他打招呼,與他一起喝杯冰涼的奶茶,不著邊際地閑聊;可以明目張膽去球場看他打籃球,在眾人間揮汗如雨,幾乎一手遮天;可以故作成熟地叫他戒煙,告訴他吸煙的一些危害......

一個明媚的午後,我們無緣無故地在街頭牽手了。我不明白,這到底算不算戀愛,反正心亂如麻,空茫不已。最後,我們約定,周末半夜悄悄潛逃出來,帶上手電筒,一起登山看日出。

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他的請求。要知道,在每一個少女的內心深處,其實都潛藏著一個浪漫至極的夢境。即便,她不漂亮,不善良,不大方,不溫柔。可這個夢境,一定是無比美妙而又完整的。

與一個讓自己怦然心動情竇初開的男孩兒,一起冒險,一起在黑暗中摸索至山頂。而後,靜默地等待暖徹心扉的日光穿透雲層,斜射在兩雙十指緊扣的手背上,該是多麼浪漫的一件事兒啊!

周末的夜,我輾轉反側不能入睡。生平第一次失眠了。

頂著皮開肉綻的危險,我輕微地打開了二樓的後窗,慢慢地順著下水管道攀援下去。旋即,一溜煙消失在了昏黃的路燈深處。

他不曾失約。安然地,冷酷地站在站在學校門口等我。我們各自心照不宣,開始了徒步登山的旅程。

呼嘯的山風像鋒利的草尖一樣劃過臉龐。無邊的黑暗,荊棘,恐懼,像翻騰的巨浪從四麵八方打來。他似乎也有些驚恐,瘦弱的手臂止不住微微地顫抖。我開始有些後悔踏入這條所謂浪漫至極的不歸路。

我的手臂被拉開了無數的細長的血痕。偶然的摔跤,跌倒,使得渾身青紫,觸碰不得。他更嚴重,差點踩斷樹根,墜落懸崖。

我慶幸,這無邊的黑暗,給了我足以流淚的勇氣和環境。在沉重的喘息中,不息的鬆濤內裏,我委屈的淚花像手臂上的血痕一般,一條條地在臉龐上長長拉開。

最終,還未到達山頂,他便提出了放棄。過多的能量消耗和龐大的恐懼,使我們饑寒交迫,難以抵擋。下山之後,天已蒙蒙亮。我們各自不語,朝著不同的大路闊步走去。

後來,我喜歡上了另外一個更為帥氣更有才情的男孩兒。我為他,寫下了不少的詩句。也曾在許多個時刻裏默默感慨,為何年少的心,如此善變?可細細追問之後才明白,當時的她們,哪個心中不曾同時有過幾個模糊的身影?

也是當年那樣叛逆蠻橫,任性妄為的經曆讓自己終於明白,書中所描寫的初戀,電視劇裏所播放的浪漫片段,其實並非真如那般讓人魂牽夢縈,刻骨銘心。僅是經曆者在多年後追憶起來,因歲月的詮釋和人生閱曆的沉澱而變得具有些許朦朧色彩罷了。

初戀,往往一點兒也不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