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湊什麼熱鬧?"劉銘傳不解地問。
"必是為咱們堵塞航道的事。"
李彤恩說,昨天勞倫斯就找過他,說不要影響了他們的貿易。
這時勞倫斯過來了,說:"劉大帥好!李委員好。"二人都笑著問他好。
勞倫斯皺著眉頭看著人們沉船填海,他又聳肩又搖頭,他嘲笑用石頭堵塞航道,這是最愚昧的人想出來的最愚笨的辦法。
劉銘傳說:"是嗎?我就是那個最愚笨的人。"
勞倫斯覺得不好意思,想解釋。他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劉銘傳說:"不管辦法笨不笨,隻要能擋住法國人進攻就可用。我不明白,勞倫斯先生怎麼忽然關心起我們的安全來了?"
"我們是朋友啊。"勞倫斯說,"當然,我也不能不考慮英國的商業利益。"
李彤恩說:"我們這麼做,影響英國利益了嗎?"
"當然。"勞倫斯說:"現在正是秋茶上市的時候,是我們賺錢的好時機,如果你們把港口堵了,各國商船進不來,這損失應當由你們來賠償。"
有這個道理嗎?劉銘傳並不生氣,說:"我勸領事先生去找法國人交涉,是他們要來攻打滬尾,他肯賠你錢最好了。"
勞倫斯說:"你這是什麼話!"
劉銘傳說:"這樣吧,你出具一份擔保書,你保證法國人不會從水路來攻打滬尾港,我們就不填海,你能保證嗎?"
勞倫斯沒想到劉銘傳來這一手,他無奈地攤開手說:"這怎麼可能!這像誰也不能擔保狐狸不吃雞一樣。"
"太妙了。"劉銘傳大笑,"既然先生不能擔保,我同樣不能擔保你的貿易利益,對不起。"
勞倫斯無奈,隻得聳聳肩膀。
勞倫斯無趣地走後,李彤恩表示對滬尾的防守憂慮。他分析,敵人有可能佯攻基隆而意在淡水。
李彤恩說:"也許,全力防守淡水是對的,反正八鬥煤礦已經破壞了,法夷占一座空城無所謂。"
這倒是個新鮮的思路。劉銘傳在沙灘上踱著步沉思著。
法國遠東艦隊又列成戰鬥隊形再次逼近台灣,這比上一次要趾高氣揚。馬江之戰的勝利為他們打足了氣。
旗艦艦橋上,孤拔對利士比說:"我率五艘戰艦圍攻基隆,你率'拉加利桑尼亞'號和'凱旋'號、'德斯丹'號、'蝮蛇'號來攻打滬尾。"
利士比舉望遠鏡在看:"這樣分散兵力好嗎?"
"我們又補充了兩千二百多名士兵嘛。"孤拔說,劉銘傳用九營兵力守基隆,淡水相對薄弱,他想把基隆方麵當成佯攻的手段,他先開火,盡量把他們的軍隊吸引到基隆來,然後讓利士比趁其不備,突襲滬尾港,一定能奏效。
利士比開了竅,這真是太妙了。淡水港有淡水河直通台北府城,隻有三十公裏,一旦攻下淡水,他們便可以長驅直入,輕取台北,基隆那麵也就不戰自潰了。
孤拔正是此意。他說讓劉銘傳全力去守基隆吧,他失算了。
利士比從望遠鏡裏看到航道上船隻穿梭般往來,便疑惑地發問:"他們在幹什麼?"
沃西參謀長說:"好像在沉船,企圖堵塞航道,這對我們太不利了。"
孤拔並不當回事,攻擊開始時,隻要首先用重炮轟開航道障礙,把他們的灘頭防禦工事摧毀,就阻擋不住進攻,還有水雷,也要及時排除。
"這倒不發愁,"利士比想到了他們會布水雷,"凱旋"號和"巴雅"號上有七枚四百公斤的水雷,發射出去,就足以掃清他們的水雷網。
孤拔說:"一旦我把他們的兵力都吸引到基隆方向來,你就發起攻擊。"
敵人聲東擊西,劉銘傳尚不敢肯定,但避實就虛此時主導著他,成為他召集這次軍事會議的主旨。劉銘傳宣布,皇上頒諭旨,說法夷專行詭計,反複無常,屢啟兵釁,已諭令沿海各港口。如有法兵輪駛入,合力攻擊,悉數驅除,並已對法宣戰。時下法夷摧毀了馬尾船廠,已移師基隆、滬尾,今天已對獅球嶺開炮攻擊,發起大規模攻擊已是定數,將領們應光大上次基隆大捷之銳氣,決不給法夷以任何機會。據李彤恩說,法夷此次兵分兩路,會不會有佯攻之意呀?他請李彤恩說仔細些。
李彤恩是這樣分析的,上次敵人全力搶奪基隆是衝八鬥煤礦的煤而來,現在我們把煤礦破壞了,那基隆港的作用就小多了。相比之下,法夷可能更看重滬尾。
石超補充道,滬尾港比基隆大三倍,商賈雲集,外商貿易也都在那裏,法夷會不會是想從淡水突破?從那裏直攻台北更便捷。
劉銘傳認為李彤恩的想法有道理。基隆自上次法軍攻擊後,為絕敵人圖謀,已成空城,毀壞的炮台也暫時無法恢複。而滬尾港離台北最近,且地勢平坦,水路可直達,會是孤拔這次進攻的首選。我們隻有合兵一路,才能破敵呀!
章高元問:"爵帥的口氣,似有棄基隆的意思了?"
劉銘傳被章高元點了一句,方案反倒明晰了。棄基隆是為了保滬尾,也未嚐不可。滬尾失,則台北危,台北失,則全台不保。如果我們放棄基隆,合兵一路防堵滬尾,法夷便不能得逞,占一座基隆空城,對他沒有用處。
劉銘傳決定除了留一支疑兵佯守基隆外,所有各營兵馬,撤往滬尾的,今夜都要拔寨起行。
見事情已難挽回,章高元"撲通"跪下苦勸:"爵帥,千萬不能撤基隆啊,打敗了撤走,都是過失,何況未戰先丟!爵帥征戰一生,豈不知大清律有'失地者斬'四個大字嗎?"
"這是幹什麼!"劉銘傳說,"我又不是真的把基隆割給了法夷!征戰撻伐,不在一城一地得失,基隆讓出去,日後再奪回來就是了,倘滬尾那邊擋不住敵人,我們將失去台北,哪個輕、哪個重,你們不會算賬嗎?"
章高元怒衝衝地說:"你劉爵帥是不是叫法國人嚇破膽了?你怕,你走!我章高元率本部人馬誓守基隆,與基隆共存亡。"說罷往外便走,隻見曹誌忠、潘高升也跟上,大呼:"我等願隨章軍門喋血基隆城下!"
劉銘傳抽出劍來大吼一聲:"站住!"
章高元幾個人站下,回過頭來。劉銘傳揮起寶劍,帶著風聲砍下去,桌子被砍飛了一個角,他吼道:"我現在還是三軍統帥,有膽敢違令者,斬不赦!"
這一下,起到了震懾作用,章高元幾個人雖不服,卻不敢再鬧,跪在地上的將領也都陸續起身。
劉銘傳含著淚說:"我知道你們都是一片赤誠之心。我意已決,縱然有天大的罪,由我一人承擔,與爾等無涉,我在你們麵前立軍令狀。"說畢,手指在劍刃上一劃,鮮血淋淋,他用血指在紙上飛快地寫下"不勝法夷,甘願受戮"八個大字。
劉又從台南過來,朱守謨照例與劉推杯換盞地喝著酒,兩個粉頭在為他們彈琵琶助興。
劉說:"聽說你也推波助瀾,讚成放棄基隆了?你是真心幫助他,還是往絕路上推他呀?"
朱守謨對兩個女人說:"別彈了,你們下去。"兩個女人走後,朱守謨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今日始信其不謬。劉銘傳南征北伐大半生,卻要在撤基隆保滬尾這招棋上栽了,李彤恩害了他。
"李彤恩是他的心腹,"劉說,"本心不是害他,你的動機就難說了,哈哈。"
朱守謨說:"我還不是為了你們父子出力!"
"別盡揀好聽的說了。"劉說,"你屁股上的棒瘡還沒結痂吧?你不為了報這五十軍棍之仇?"
朱守謨笑說:"他兒子一樣挨軍棍。這倒是小事。他從來不把我視為心腹,基隆之役露了臉,他上報那麼多有功人員,偏偏把我落下了,什麼封賞都沒有,這口氣難咽。"
劉說:"他兒子、孫子不也沒有恩賞嗎?"
"那是他劉六麻子沽名釣譽,活該。"朱守謨說,"我又不是他兒子,我要的是實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