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實惠我給你,你也不虧了。"劉說。

"你來得正是時候。"朱守謨說,"士為知己者死,我惟一想報答的是你們父子。"他把頭湊過去。小聲說:"機會來了。"

"什麼機會?"劉問。朱守謨說:"你何其笨啊!你想過沒有?如果老佛爺知道了劉銘傳不戰而棄基隆,會怎麼樣?"

"對呀!"劉拍了一下大腿,削他封號罷他官,甚至殺他頭,也都不稀奇。隻不過,他如果解釋為兵家的舍卒保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怕不好扳他。

"不,"朱守謨說,"得弄出點事來,就有言路方麵說話了。你不是跟北路番社很熟嗎?那個馬來詩賓能不能為你所用?"

"一句話的事。"劉說,"家父把北路山裏熬製樟腦的特許權都給了他,他才發了財。不過,說起抗法,北路番社可都聽劉銘傳的呀。"

朱守謨冷冷一笑:"可是,他們若聽說把基隆山讓給法國人,那他們賴以生存的太魯閣社、板加一帶就岌岌可危了,他們能答應嗎?"

劉明白了。他說:"倒是個好主意。但空口說白話,也鼓動不起來,我倒想出了個辦法,弄個契約出來,不由得他們不惱火。"

"契約,什麼契約?"朱守謨問。

"出賣基隆和北路各邦的契約啊!"劉說,"然後把契約塞到李彤恩的行囊裏去,那可就有好戲看了。"

朱守謨說:"很妙,那他們可是跳黃河也洗不清了。我馬上草擬這份契約。"

二人詭秘地笑了起來。

劉說幹就幹,第二天就去太魯閣社番民山寨活動。馬來詩賓經不起挑唆,火了,他說:"他劉銘傳有什麼資格把我們北路五十一社全賣給法國人了?"

濂花勇卻認為不太可信。大帥是朝廷委派下來保全台灣的,前幾天剛剛打了勝仗,怎麼又想起賣了呢?

"人心隔肚皮呀。"劉說,"聽說賣了三十萬兩銀子,銀子都到庫裏了。"

馬來詩賓飲了一大口酒,說:"宰了劉銘傳這個混蛋。我們反了吧!"

濂花勇說:"你別冒失,這樣吧,我聯絡各社社長去問問劉爵帥,問問有沒有這事再說,沒有呢,滿天烏雲都散;有呢,對不起了,五十一社全反,再聯合中路南路的生番一起反。"

馬來詩賓冷笑:"他敢承認賣了基隆嗎?問也白問。"

劉說:"先拿到證據,他就啞口無言了。"

"上哪去找證據呀?"濂花勇說,"咱們總不能去找洋人對質吧。"

劉說:"和法夷簽契約的是李彤恩,明天他帶著輜重要往滬尾那邊去,我們劫了他,便知分曉,若有契約,一定在他手上。"

馬來詩賓說:"我下山去劫他!"

馬來詩賓率領番民弓弩手把輜重隊團團圍住。馬來詩賓舉著馬鞭厲聲問:"李彤恩狗官,你給我出來!"

馬來詩媛用身體擋住李彤恩,急問:"你幹什麼?你們要造反嗎?"

"造反又怎麼樣?"馬來詩賓說,"他們把我們的土地都賣給法國人了,還不行我們造反嗎?"

馬來詩媛說了句:"你胡說!"李彤恩製止她說下去,策馬向前:"我就是李彤恩,不知你聽信了什麼人的謠言,咬定我賣了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馬來詩賓一揮手說:"我不跟你廢話,給我搜。"

番民一擁而上。劉朝帶縱馬攔住:"你們說明白,搜什麼?"

馬來詩賓"刷"地抽出刀來,把刀架在劉朝帶脖子上,說:"你少管閑事,再說一個不字,我宰了你。"

樹林裏的朱、劉二人幸災樂禍地看著這一幕。

馬來詩賓問李彤恩:"你們是不是從基隆撤出來了?你們憑什麼把基隆,把北路五十一社賣給了法國人?"

李彤恩與劉朝帶麵麵相覷,李彤恩說:"這是從何說起?撤退不假,還會回來的,不過那是計謀,怎麼會把基隆賣了呢?"

馬來詩媛說:"他們真的賣城賣地,我早不跟他們幹了。哥哥你別聽信謠言。"

"那你得讓我搜,我要搜證據!"馬來詩賓吹了一聲口哨,番民一哄而上,很快找到一個裝文件的皮口袋。馬來詩賓接在手中,翻了一陣,找出一份契約,看了看,說:"找到了!這不是嗎?劉銘傳把我們賣了三十萬兩銀子!"

番民一聽,怒不可遏,暴怒地喊著:"打死劉銘傳!""殺死這些狗官!"番民擁上來打人、搶東西,李彤恩被人拉下馬,打了個鼻青臉腫。

這時一陣鑼響,劉銘傳的鹵簿、儀仗過來了,劉盛蛟開路,軍隊成幾個方陣從山穀那頭進來,劉銘傳器宇軒昂地走在隊伍前麵,後麵是拉家帶口、帶著鍋碗瓢盆撤出基隆的百姓,扶老攜幼,一望無邊。

混亂無形中停止了,人們驚訝地望著劉銘傳。他駐馬山穀間,似乎明白了,就問:"這是幹什麼?法夷大敵當前,你們自相鬥毆?"

馬來詩賓搶先搖著那份契約說:"我們正要找你劉銘傳算賬呢!你來了正好。你憑什麼把基隆和北路番社賣了?"

"豈有此理!"劉銘傳說,"我又不是賣國賊。這是誰說的?"

"我從李彤恩的文件囊裏翻到了契約,你還抵賴!"他又吹了聲口哨,番民再次被鼓動起來,一夥人冷不防撲向劉銘傳,把他拉下馬來,官服也扯碎了。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一女將從後麵縱馬飛出,皮鞭都掄圓了,一大片人被掃倒了。她麻利地把劉銘傳救出,自己跳下馬來,怒目而視,果然再沒人敢上前。她正是陳天仇。

不知什麼時候,朱守謨溜到了劉銘傳跟前,小聲說,番民造反,不可手軟。大帥,隻好開殺戒了。

劉銘傳看了一眼李彤恩,回頭先對隊伍下令:"都把武器放下,違令者斬!"

士兵們不情願地陸續放下了槍。但番民仍然劍拔弩張。

劉銘傳向番民大聲宣喻:"自古番漢一家人,台灣是我們共同的家園。你們怕法國人進來,反對出賣台灣,這心情可以理解,愛國之心可嘉!不要說你們,就是有誰膽敢把台灣出賣給洋人,我也不饒他,如果是我劉銘傳幹了這壞事,你們可以群起而誅之,可以把我亂棍打死!"

馬來詩賓卻不退讓:"你不要說得好聽,你能說說這三十萬兩銀子是怎麼回事嗎?這契約又是怎麼回事嗎?"

劉銘傳伸出手去:"你能把它給我過過目嗎?怎麼我賣了基隆,還沒看過契約呢?"

馬來詩賓把契約送了過去:"你看吧!白紙黑字,想賴也賴不掉。"

劉銘傳接過去一看,哈哈大笑起來。馬來詩賓問:"你笑什麼?"

劉銘傳說:"這造假的人還是露了馬腳。"他舉起那份契約說,既是與法國人簽的契約,怎麼隻有中文?應當是兩個文本,有一個法文的才是呀!另外,李彤恩是個商務委員,四品官而已,有什麼權力代表大清與洋人簽約?就是我劉銘傳簽約,也要奉上諭,最後由皇上、太後批準才算數啊!

這話起了作用,馬來詩賓一發愣,番民們情緒也不振了。

"還有更大的漏洞。"劉銘傳說,"契約上說,三十萬兩銀子已送到,法國人沒那麼傻,基隆還沒到手,先把銀子兌付了,不怕我們賴賬嗎?此其一。其二,法國人不使用銀子,他的兵艦會載著三十萬兩銀子嗎?那不把兵艦壓沉了嗎?"

這謊言確實太離譜了,馬來詩賓沒了底氣,頭也垂了下去。

劉銘傳說:"番民弟兄們,你們上當了。漢番一家,隻有我們同心合力,才能打敗法國人。我撤出基隆,那是為了保住滬尾,保住滬尾,才能保住台灣。如果你們發現我劉銘傳跟你們不一條心,你們誰都可以討伐我。現在我們去滬尾增援、布防,請大家讓出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