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煙嗤嗤地燃著,他的目光越發的深囧。
大兒媳遲早是要跟著老大去工廠的。即便是不能進廠,也會去那邊討生活。老三高中要畢業了,肯定不會再回農村。大女兒和二女兒成績都還不錯,即便是考不起大學,將來考中師、中專也是要包分配的。
雙胞胎和兩個小孫女,還早。他們的路,暫時還不用他操心。
但如果老二媳婦再去了集鎮,那麼家裏怎麼辦?老太婆和妻子?他不敢想,家裏這麼多地,以老太婆的脾氣不把邊邊角角種滿是不會甘心的。
況且老太婆的身體也是每況日下。
他雖然恨老二害死了前妻,但心裏總歸還是虧欠他的。
向耀斌見他遲遲沒有吭聲,知道這事跟他預想的一樣,黃了。
他轉過頭去,望了望院壩下的那棵老杏樹。目光中泛起了濕潤。老爺子,總歸還是不待見他。
良久,向青雲收回目光,低聲說道,你那個農專得抓緊了,區上預計明年要對計生幹部招幹。好好準備一下!興許你還有機會!
向耀斌難過地點了點頭。
他心裏有太多的委屈。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家裏的事情,最後總是要讓他來承擔。小的時候是這樣,成了家還是這樣。
他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呐喊,我又不是長子,憑什麼讓我當家。
向青雲見他猩紅著眼睛,不敢再多待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再訓斥他一頓。
他無比蕭索地站起來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他回到了屋子,向耀斌再也忍不住一邊抽著煙,一邊默默地抹著眼淚。
一隻斑鳩撲騰地從後山的林子驚愕地從他頭頂上飛過。
他抬起眼眸,看著它孤獨的身影,跟著它在林子間竄來竄去,他感覺自己就是那隻失群的斑鳩,始終有一種找不著家的感覺。
媳婦在窗戶裏看見他垂喪著腦袋,不由地為他擔心。
他們父子倆仿佛就是天生的仇人,每回見麵都沒有開心過。
不是吵架,就是慪氣。
她始終想不明白,明明都是倆個屬猴的人,為啥總也搞不攏。
她把向月明抱到門檻外,朝著他老子嘟了嘟嘴。向月明張著兩條胖乎乎的小腿,嘴裏流著口水,“爸爸,爸爸”地叫著,一下子跑到了他的身邊,抱著他的後背,便不再撒手。
向耀斌聽到兒子的叫喚,連忙抹幹眼角的淚水,轉身一把他抱了起來,臉上很快堆起了笑容,“臭小子!”
向青雲和妻子站在自家的門檻前,遠遠地看著兒子和孫子,默默地搖了搖頭。新媽低聲問道,老二說的事情,你沒有答應?
向青雲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
“哎,......”
新媽長長地拖著歎息的尾音,轉身進了門。
向青雲站在門口,從瓦縫間穿透下來的光斑,落在他的臉上,滿臉的陰影。他苦著臉,感覺自己裏外都不是人。
見妻子進了門,向青雲拿起扁擔,拎起院壩邊的糞桶,獨自去了屋後的坡地。趁著小春空閑,他得把地裏的糞坑都灌滿,免得妻子勞累。
向耀斌見他去了後山,轉手把向月明遞給妻子,也拎起糞桶跟了上去。
到底是向耀斌年輕力壯,向青雲擔一挑糞水,他要擔兩挑。
等到把糞坑灌滿,倆爺子累得氣喘籲籲,渾身大汗淋漓。
倆爺子光著膀子喝了一口水,喘了口氣。
向青雲看著渾身濕漉漉的兒子,艱難地說道,斌兒,別怪爸自私。家裏就這麼個情況,爸也沒有辦法。
向耀斌張了張嘴,低垂著腦袋,沒再吭聲。
一支煙接著一支煙地抽著,連老頭子下了山,他都沒有注意。
隨著山路走下來,向耀斌看見老爺子佝僂著背,越走身子越矮,那身影很快變成了林間一隻剛剛出巢的小鳥。
他這才發現,原來爸真是老了。
他僵硬地站起身來,對著山林絕望地大聲吼道:“這日子,啥時候才是個頭啊!”
山林很快傳來了陣陣震蕩的回聲:是個頭啊,是個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