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品所塑造男性藝術形象的故事情節賞析2(1 / 3)

西門慶生子喜加官

[故事節錄]

為結交東京蔡太師,西門慶早就為慶賀蔡京生辰,派人到杭州織造蟒衣,雇銀匠打造壽壺、銀人等賀禮。五月二十八日,西門慶派來保和主管吳典恩往東京送生辰擔:

來保同吳主管押送生辰擔,自從離了清河縣,一路朝登紫陌,暮踐紅塵,饑餐渴飲,夜住曉行。正值大暑炎蒸天氣,爍石流金之際,路上十分難行。有一天到了東京萬壽門外,尋客店住下。到次日,齎抬馱箱禮物,直往天漢橋蔡太師府門前伺候。來保教吳主管押著禮物,他穿上青衣,直向守門官吏唱了個喏。那守門官吏問道:"你是哪裏來的?"來保道:"我是山東清河縣西門員外家人,來與老爺進獻生辰禮物。"官吏罵道:"賊少死野囚軍!你那裏隻有你東門員外、西門員外,俺老爺當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論三台八位,不論公子王孫,誰敢在老爺府前這等稱呼?趁早靠後!"內中有認識來保的,便安撫來保說道:"此是新參的守門官吏,才不多幾日,他不認得你,休怪。你要稟見老爺,等我請出翟大叔來。"這來保便從袖中取出一包銀子,重一兩,遞與那人。那人道:"我倒不用。你再添一份,給那兩個官吏,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來保連忙拿出三包銀子來,每人一兩,都打發了。那官吏才有些笑容,說道:"你既是清河縣來的,請稍候,等我領你先見翟管家。老爺剛從上清寶宮進了香回來,書房內睡。"良久,請到翟管家出來,穿著涼鞋淨襪,青絲絹道袍。來保見了,先磕下頭去,翟管家答禮相還,說道:"真煩勞你,你來給老爺進生辰擔禮來了?"來保先遞上一封揭帖,手下人捧著一對南京尺頭,三十兩白金,說道:"家主西門慶,多上覆翟爹,無物表情,這些薄禮,給翟爹賞人。關於鹽客王四之事,多蒙翟爹費心。"翟謙道:"此禮我不該受。罷,罷,我且收下。"來保又遞上太師壽禮帖兒,看了還給來保,吩咐把禮抬進來,到二門裏首伺候。原來二門西首有三間倒座,來往雜人都在那裏待茶。須臾,一個小童拿了兩盞茶來,給來保、吳主管吃了。

少頃,太師出廳,翟謙先稟告太師。太師然後令來保、吳主管進見,跪於階下。翟謙先把壽禮揭帖呈遞給太師觀看,來保、吳主管各捧獻禮物。隻見黃烘烘金壺玉盞,白晃晃減革及仙人,良工製造費工夫,巧匠鑽鑿人罕見;錦繡蟒衣,五彩奪目;南京緞,金碧交輝;湯羊美酒,盡貼封皮;異果時新,高堆盤木盍,如何不喜?便道:"這禮物決不好接受的,你帶回去。"於是來保著急了,在下叩頭說道:"小的主人西門慶,沒甚孝順,些小微物,進獻老爺賞人便了。"太師道:"既是如此,令左右收了。"旁邊左右祗應人等,把禮物盡行收下去。太師又道:"前日那滄州客人王四等之事,我已差人下書給你巡撫侯爺說了,可見了分上沒有?"來保道:"蒙老爺天恩,書到,眾鹽客都牌提到鹽運司,給了勘合,都放出來了。"太師因向來保說道:"禮物我故收了,又煩承你主人費心,無物可伸,如何是好?你主人身上可有甚官役?"來保道:"小的主人,一介鄉民,有何官役。"太師道:"既無官役,昨日朝廷欽賜了我幾張空名告身付,我安置你主人,在你那山東提刑所,做個理刑副千戶,頂補千戶賀金的員缺,好不好?"來保慌的叩頭謝道:"蒙老爺莫大之恩,小的家主舉家粉首碎身,莫能報答。"於是喚堂候官,抬書案過來,即時僉押了一道空名告身付,把西門慶名字填注上麵,列銜金吾衛衣左所副千戶、山東等處提刑所理刑。向來保道:"你二人替我進獻生辰禮物,多有辛苦。"因問:"後邊跪的是你什麼人?"來保說是夥計,那吳主管向前道:"小的是西門慶舅子,名喚吳典恩。"太師道:"你既是西門慶舅子,我看你儀表堂堂。"喚堂候官取過一張付,"我安置你在本處清河縣,做個馬日丞。"那吳典恩慌的磕頭如搗蒜。又取過一張付來,把來保名字,填寫山東鄆王府,做了一名校尉。都磕頭謝了,領了付。吩咐明日早辰,吏兵二部掛號,討勘合,限日上任應役。又吩咐翟謙西廂房管待酒飯,討十兩銀子與他二人做路費。

那時正值徽宗年間,天下失政,奸臣當道,讒佞盈朝。高、楊、童、蔡四個奸黨,在朝中賣官鬻獄,賄賂公行,懸秤升官,指方補價。相機鑽營者,驟升美任;賢能廉直者,經歲不除。以致風俗頹敗,贓官汙吏,遍滿天下,役煩賦重,民窮盜起,天下騷然。不因奸佞居台輔,都是中原血染人。

當下翟謙把來保、吳主管邀到廂房款待,廚下大盤大碗,肉賽花糕,酒如琥珀,湯飯點心齊上,飽餐了一頓。翟謙向來保說:"我有一件事,求你爹替我處理,不知你爹肯不肯應承我?"來保道:"翟爹說哪裏話!蒙你老人家在老爺前扶持看顧,不揀甚事,盡管吩咐,無不奉命。"翟謙道:"不瞞你說,我答應老爺,每日止賤荊一人,我年也將及四十,常有疾病,身邊通無所出。求你爹,就說貴處有好人才女子,不過十五六上下,替我尋一個送來。該多少財禮,我一一奉過去。"於是一封人事並回書付給來保,又送二人五兩盤纏。來保再三不肯接,說道:"剛才老爺上已賞過了,翟爹還是收回去。"翟謙道:"那是老爺的,這是我的,不必推辭。"當下吃完酒飯,翟謙道:"如今我這裏替你派個辦事官,同你到下處,明早好到吏兵二部掛號,就領了勘合,好起身。省得你明日又來,途間往返了。我吩咐過,部裏不敢遲滯了你文書。"那時喚了個辦事官,名喚李中友,"你給二位,明日同到部裏掛了號,討勘合後回我話。"

那官員與來保、吳典恩作辭,出了府門,來到天漢橋街上,白酒店內會話。來保招待酒飯,又給了李中友三兩銀子,約定明日一早,先到吏部,然後到兵部,都掛號討了勘合。聞得是太師老爺府裏,誰敢遲滯,顛倒奉行。金吾衛太尉朱麵力,即時使印,僉了票帖,行下頭司,把來保填注在本處山東鄆王府當差。又拿了個拜帖,回翟管家,不用兩日,把事情辦妥。星夜回清河縣來報喜。正是:富貴必因奸巧得,功名全仗鄧通成。

一日三伏天氣,十分炎熱,西門慶在家中聚景堂中大卷棚內,賞玩荷花,避暑飲酒。吳月娘與西門慶居上坐,諸妾與大姐都兩邊列坐,春梅、迎春、玉簫、蘭香,一般兒四個家樂,在旁彈唱。

那李瓶兒在酒席上隻是把眉頭疙皺著,也沒等唱完,就回房中去了。月娘聽了詞曲,擔著心,使小玉房中瞧去,回來報說:"六娘害肚裏疼,在炕上打滾哩。"慌了月娘道:"我說是時候,這六姐還硬說早哩!還不喚小廝來,快請老娘去。"西門慶即令來安兒:"快點,快請蔡老娘去!"於是連酒也吃不成,就來李瓶兒房中問她。月娘問道:"李大姐,你心裏覺得怎麼樣?"李瓶兒回道:"大娘,我心口連小肚子,往下鱉墜著疼。"月娘道:"你起來,不要睡著,隻怕滾壞了胎。老娘請去了,馬上就來。"少頃,漸漸李瓶兒疼得緊了。月娘又問:"叫了誰去請老娘?還不見來。"玳安道:"爹派了來安去。"月娘罵道:"這囚根子,你還不快去接!平白沒算計,使那小奴去,慢蹭蹭的。"西門慶叫玳安快騎了騾子趕了去。月娘道:"一個風火事,還像平常慢條斯理兒的。"

那潘金蓮見李瓶兒待養孩子,心中未免有幾分氣。在房裏看了一會兒,把孟玉樓拉出來,兩個站在西稍間簷柱兒底下,那裏歇涼,一處說話。說道:"耶口樂口樂!緊著熱刺刺的擠了一屋子裏人,也不是養孩子,都看著下象膽哩!"

良久,隻見蔡老娘進門,望眾人道:"哪位主家奶奶?"李嬌兒道:"這位大娘哩。"那蔡老娘倒身磕頭去。......蔡老娘到床前摸了摸李瓶兒身上,說道:"是時候了。"問:"大娘預備下繃接、草紙不曾?"月娘道有,便叫小玉:"往我房中快取去!"

玉樓見老娘進門,便向金蓮說:"蔡老娘來了,咱不往屋裏看看去?"金蓮一麵不是一麵,說道:"你要看你去,我是不看她。她是有孩子的姐姐,又有時運,人怎麼不看她?頭裏我自不是,說了句話兒,見她不是這個月的孩子,隻怕是八月裏的,教大姐姐白搶白相。我想起來真沒來由,倒惱了我這半天。"玉樓道:"我也隻說她是六月裏的孩子。"金蓮道:"這回連你也韶刀了!我和你算:她從去年八月來,又不是黃花女兒,當年懷,入門養。一個後婚老婆,漢子不知見過了多少,一兩個月才生胎,就認做是咱家孩子。我說:錯了!若是八月裏孩兒,還有咱家的影兒。若是六月的,踩小板凳兒糊險道神,還差著一帽頭子哩!失迷了家鄉,哪裏尋犢兒去?"正說著,隻見小玉抱著草紙、繃接並小褥子兒來。孟玉樓道:"此是大姐姐預備給她早晚臨月用的物件兒,今日且借來應急兒。"金蓮道:"一個是大老婆,一個是小老婆,明日兩個對養,十分養不出來,零碎出來也罷。俺是買了個母雞不下蛋,莫不殺了不成!"又道:"仰著合著,沒的狗咬尿胞瞎喜歡。"玉樓道:"五姐是什麼話!"以後見她說話兒出來有些不妙,隻低著頭弄裙子,並不作聲應答她。潘金蓮用手執著庭柱兒,一隻腳著門檻兒,口裏嗑著瓜子兒。隻見孫雪娥聽見李瓶兒前邊養孩子,後邊慌慌張張一步一跌走來觀看,不防黑影裏,被台基險些絆了一跤。金蓮看見,教玉樓:"你看,獻勤的小婦奴才!你慢慢走,慌什麼?搶命哩!黑影子絆倒了,磕了牙也是錢。姐姐,賣蘿卜的拉鹽擔子,淨鹹嘈心。養下孩子來,明日賞你這小婦一個紗帽戴。"

良久,隻聽房裏呱的一聲,養下來了。蔡老娘道:"對當家的老爹說,討喜錢,分娩了一位哥兒。"吳月娘報與西門慶。西門慶慌得連忙洗手,天地祖先位下滿爐降香,告許一百二十分清醮要祈子母平安,臨盆有慶,坐草無虞。這潘金蓮聽見生下孩子來了,合家歡喜,亂成一塊,越發怒氣生,走進了房裏,自閉門戶,向床上哭去了。時宣和四年戊申六月廿三日也。正是:不如意處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