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忙疾步行下禦階,抬手將他親自扶了起來。
我心裏明白,霍國舅爺在皇上麵前大抵都是免去這許多繁冗禮儀的,但此刻他卻跪拜了我這個原不過尋了漏洞、得了一個悲涼的時機方要成為西遼皇後的女人。這可謂給足了我的體麵,或者說,是給足了皇上的體麵……
心潮隱動,那些薄涼最初時隻是一倏然的微小漣漪,但蕩呀蕩的,最終一下子漫溯了心扉、變得洶洶咄咄蓋地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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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決定了的事情,即便這全天下沒有一個人對他那決策加以支持、加以擁戴,也決計是不能叫他知難而退改變分毫的!這便是梓涵的性格,他是一個這樣血氣這樣性情的錚錚男兒,興許會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但卻注定不會是一個好皇帝……
綺思動蕩裏,立後大典已然開始。
七月暮,乾元殿長樂宮前,那銅鐵鑄就的長龍其後披著扶搖開合的羽翼,頸間逆鱗並著龍身掛滿一排排串聯一處的大紅色燈籠。若是瞧得不真切,遠遠兒一眼眺過來,竟是那般觸目驚心的豔,逼仄的好似龍頸龍身上掛著一道道鮮血的傷痕。
劉福海站在臨時搭建的蓮形高台上尖聲宣讀聖旨:“原漱慶宮側主位、元妃陳氏引娣,恭賢謙和、慧智端然,自封妃之後更為縝密玲瓏、性桂寬睦;且自雅貞毓秀皇貴妃大去之後,將漱慶一宮事務打理的井然有序、不見亂卻;更甚,於朕禦前毓秀流珠、端儀周成,大有母儀之風,可母天下、為帝後。故,直此鸞鳥呈祥、凰鳳於天之日,特將陳氏引娣立為皇後,由漱慶宮蘅華苑牽往長樂宮正殿,執掌鳳印,打理後宮一切事務,承宗廟、母天下,滋與朕同體,欽此——”
多情最是著紅裝,一點嫵媚一點殤。踏著被燦燦金光麗影鋪就而出的、足下這一條長長的禦道,我著紅衣、帶鳳冠、水杏的盈眸被以金粉勾畫出了上挑的趨勢,在宮人的簇擁、服侍之下,一步步走向高台中央、皇上的近前,向他落身一拜。
我做到了,即便是遠去的舊主恭懿翽昭聖皇後費盡心思、耗盡氣血神思,一生所止步的女人至高之位也原不過是一個從一品的宸貴妃。而想都不該去想、又何曾能想到的?我成為了這西遼弘德一朝的新一任皇後!
原本是何其榮耀何其歡喜的一件事,卻因眼下這可以預見的時日無多,偏又顯得那麼悲涼!好悲涼……
心頭一悶,並著一陣泫然,我抬手搭上了皇上伸來的臂彎,借力起身,自他手中接過那金質鑲碧璽的鳳印,對上他那灼灼的眸子,見他牽唇含笑。
就這麼臨風看著他,看著我此生終於可以名正言順以他妻子自居的這位摯愛良人,我心頭終於一舒,眼瞼卻發澀,但就此牽唇僵僵的勾出一笑。
一時天地生光,滿殿滿空盡是朝拜慶賀之聲!綿綿入耳不覺的覲見儀仗間,天風高遠而動蕩。
大紅色的繡金銀雙絲彩鳳的寬長拖尾繚綾宮裙華蓋合風肆動,成陣成陣冶冶的在半空裏揚起來。這般觸目驚心的紅在風中招展漫溯,又經了金燦陽光灼灼妖妖的一映,便刺目出透明的華光顏色,原本大紅的底子便在這透明中斑駁成了點點碎碎細細的微砂,一疏幽惝恍流躥,竟好似有血柱自身後的肌體裏噴薄而出、血珠子簌簌的濺了半空……
便連空氣裏的味道,都似乎染就了一層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