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似是想起年輕時的光陰,眼中的笑容也有了一層溫馨:“哀家知道你這話不盡不實,但是有誰不想聽好話呢?就拿朝堂上的百官來說,嘴甜的自皇上麵前自然得寵一些,但是,嘴甜的就一定是忠君愛國的嗎?拿到也不見得。”
林婉城趕忙惶恐道:“太後教訓的事,臣婦知罪。”
太後淡淡搖頭:“這世上口腹蜜劍的居多,後宮裏這樣的人尤其多,哀家看得久了,見的多了,自然就更喜歡表裏如一的。哀家將采薇自幼拉扯大,對她也算是知根知底。哀家知道,她是個善良孝順的好孩子。”
林婉城聽她驟然提起夏采薇,心頭微微一動,就心虛地垂下頭稱是。
太後的目光越過窗口,看向紅霞閣的方向,聲音裏略微有些低沉:“哀家這一輩子做過許多事,做了許多好事,也做了許多壞事,無論成敗,哀家都不後悔,唯有一事,是哀家心頭之痛。”
林婉城低垂著腦袋,她知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太後恐怕是在懺悔這一身的罪業了。
“當年,皇上給采薇指婚,哀家最初是不同意的。哀家心裏清楚,蔣淑妃看不上采薇,采薇嫁進齊王府自然不會有好日子過。然而……哎,一邊是國之大計,一邊是祖孫親情,哀家實在難以割舍……”
“後來,皇上力排眾議,還是下旨賜婚,哀家心裏就想,賜婚就賜婚吧,齊王雖然不爭氣,但是隻要哀家活著一日,仔細看顧,不讓他欺負了采薇就是了……可是沒想到……”
太後沉沉歎氣,兩行渾濁的老淚順著臉頰無聲流下來:“隻怪采薇命苦,怪哀家沒有福分……”
林婉城趕忙從一旁安慰道:“太後節哀,惠陽郡主在天有靈,也一定不希望看到您為她傷心難過。”
太後卻忽然將眼淚止住,定定看著林婉城,慢慢道:“然而,哀家近來卻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感覺采薇她……不曾遠去……”
林婉城的眼中有一瞬間的驚愕,不過幸好她垂著眸,並沒有被太後看到眼中的神情。
太後看到她身形有些晃動,趕忙道:“從前,采薇與你交好,所以哀家想問問你,她最近可曾與你托夢,可曾告訴過你,她現在……身在何處?”
林婉城眉頭緊緊皺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道:“采薇……采薇她最近確實曾托夢給我,她說……”
太後緊張道:“說什麼?”
林婉城想了想,心裏已經打定了注意:“采薇說她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請我們不必掛心。”
太後慢慢將胸腹中的濁氣吐出來:“原來是這樣……既然采薇活得好,那哀家就不必日夜為她懸心了。”
殿中的氣氛安靜下來,過了許久,太後的眼皮有些沉重了,她緩緩將手抬起來:“哀家累了,你退下吧!”
林婉城驚出一身冷汗,聞言趕忙磕頭謝恩。林婉城弓身退出來,不曾想,一推門,卻看到皇上、皇後、惠妃、彭嬤嬤已等在殿門外。
林婉城給皇上等人見了禮,皇上急忙道:“快起來,太後怎麼樣了?”
林婉城知道太後此時已是日薄西山,神情不由就有些凝重。她猶猶豫豫不肯開口,皇上隻覺心底一片冰涼,他邁開步子,急匆匆往殿裏趕,可是剛跑出兩步,就隻覺眼前一黑,幸虧張喜年眼疾手快將他扶住。
眾人忙上前噓寒問暖,皇上單手扶額,無力擺手道:“朕沒事,快去看看太後!”
張喜年攙扶著隆乾帝往殿裏趕,掀開珠簾一看,太後已經倒在彭嬤嬤的懷裏。隻見她臉上一片青灰,眼中光芒流失,隻剩一片昏暗。
皇上一把將張喜年的手甩開,三兩步就衝到床榻邊,拉住她的手忍痛道:“母後,母後……”
太後聽到皇上的呼喊,慢慢將眼睛睜開,她嘴角勾起一抹淺笑,顫抖著手去摸皇上蒼老的臉頰:“皇兒,你長大了……哀家……哀家卻老了!”
隆乾帝一把將她的手握住:“母後……”隻叫了一聲,眼淚就洶湧而下。
太後輕輕搖頭,聲音低迷,氣若遊絲:“皇兒,可不能哭啊!你是大周的皇上,是天下萬民的表率,怎麼還能像個小孩子一樣流淚呢?”
隆乾帝死死咬住嘴唇,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重重地點頭答應。太後道:“哀家老了,再不能像從前那樣給皇兒擦淚了……”
太後的話讓隆乾帝想起他登基那天的事情。隆乾帝幼年登基,他的小手被太後緊緊握住,一步一步越過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走到龍椅上坐下。當時,百官叩首,山呼海嘯,隆乾帝當即就被嚇得哭出聲。
太後用手輕輕幫他把眼淚拭去,然後告訴她:“皇兒,你是大周的天子,是萬民的表率。咱們大周朝千千萬萬的百姓都要指著你過活,所以,你要堅強,不能哭,懂了嗎?”
隆乾帝果然就止住眼淚,並且,從那之後,他一直謹記太後的教訓,不管遇到多麼艱險的事情,他都不曾落淚,不曾展現過自己柔弱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