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1 / 3)

第十四章

從北京回來後,她做了“甄士隱”,對一切人包括她的丈夫,隱去了在北京一周的所有細節,大家隻知道一切都辦完了,剩下的隻是等待,耐心的等簽證,不知道什麼時候,外國人的事說不準,說不上要等幾年。

雪自從開了頭後便不想收場,一直在無聲的但卻轟轟烈烈地下著,新聞報道說,這是有史以來時間持續最長的一次大雪。快行車道上清出的雪在路兩旁堆積如山,而且還在日益增高,整個城市簡直就是冰雕雪築,巍峨壯觀,恰如童話世界一般潔淨。

紫薇全然失去了對白雪的一往情深,她無心理會大自然中發生了什麼變化,赴京回來後便把自己埋頭於讀書之中,想以此取代現實中的一切聯想和記憶。

雪下了六天後,第七天中午停了下來,好廖闊啊,這世界顯得格外清明,好像站在窗前一眼便可望穿太平洋似的。突然她想到了遠在美國讀書的小朋友,已經過世的導師的女兒,足有四個月沒有電話或者來信了,驀然間她湧出了一股不可抑製的憂慮,腦袋發脹,心神不安,“出了什麼問題了嗎?為什麼我的感覺如此不安?”於是回到桌前,推開正在譯著的書稿,抓過信紙便寫了起來,剛剛開頭寫了一個mydear突然一陣很重的敲門聲把她驚嚇住了,剛一打開房門,一副大大的墨鏡便衝了進來,好似在躲避追捕似的。紫薇剛一定神便認出來了,但卻張著嘴半天沒有叫出名字:

“怎麼回事?你怎麼回來了?”

“想回就回唄,還不容易?”回答中帶著無奈的憤慨和羞澀。

“容易?……”紫薇咽下了後半句,愣愣地看著那副大墨鏡,好像是一幕戲,還沒有編好台詞演員就出場了,導演顯得束手無措。

這位天外來客衣著單薄不整但還秀麗,那副古怪的幾乎占了半邊臉的大墨鏡使她頗有一些異國風味。她顯得極其疲憊,一進門便躺在沙發上,好像一路上躲過重重關卡與跟蹤終於到達了宿營地不得不立刻放鬆下來似的,紫薇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想說什麼又不知怎樣開口,好像除了詢問“為什麼回來了?”並得到明確回答之前別的任何話題都無從開頭似的。善解人意的紫薇深知應當回避這個詢問。她手裏拿著開帽的鋼筆,直視著大墨鏡,吞吞吐吐地說:

“我正在給你寫信,剛剛開了個頭。”沒有任何反應,好像沒有聽到。

“出什麼事情了嗎?你怎麼會突然回來了呢?是放假吧。”

紫薇自知觸了忌諱便趕緊打了個圓場。

“是放假,回來看看,過幾天就走。”

過幾天就走?這也不是放假的季節呀?紫薇在心裏嘀咕著,沒有說出口,就勢信了她。紫薇端出了水果點心,乘著她吃的時候還想說點什麼,可是她躺在沙發上戴著墨鏡狼吞虎咽地吃著,完全是不想回答任何問題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身體語言,紫薇同病相憐的想著,她不論是什麼原因回來,隻要不再回去了,就無顏麵對江東父老,就會被詢問和蔑視所逼死,紫薇很是擔憂,她能夠經得住這種心理折磨嗎?很快她就確定並得到了印證,她目前正在經受著這種可怕的輿論壓力和心理壓力,她的不肯摘下的大墨鏡就是一個證據。她不想讓人們認出她來,她想通過視錯覺把自己與現實世界隔離開來。紫薇感到了心痛她想說點什麼可是不合時宜,她不需要安慰和同情,她為自己臆造的現實是回來度假很快就回美國去,你怎麼能去否定呢?紫薇隻好緘言閉口,盡力做一頓豐盛的晚宴招待這遠方的貴客。

到了下班時間丈夫回來了,紫薇趕緊迎出門去,遞過眼神示意丈夫不要詢問任何話,丈夫進屋一看立刻會意了,但還是忍不住地走進廚房附在妻子耳邊問了一句:

“她怎麼回來了?還回去嗎?”

這簡直就是一句世界語。紫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狠狠地瞪了這江東一眼,為什麼出國都不問為什麼,而回國卻要反複探究為什麼呢?為什麼?這是自己的家想回就回唄,這是天理,可是卻在道理上說不通,說不通,簡直就是沒法說。

屋內很靜,丈夫進屋禮貌的和她打了招呼,她一聽立刻翻身跳起,不顧已經擺好的飯桌,背起小拎包像來時一樣急衝衝撞出門去,完全是在神經質地逃避一切熟人和一切問話,紫薇急忙跟出,隻見她大步流星奔走著,完全不理會紫薇的挽留,紫薇隻好停下腳步,目送這位在日落後的黃昏中仍然戴著大墨鏡的留學生,很快她便消失在拐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