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1 / 2)

第十九章

終於這一天不期而至。半夜裏一陣陣劇烈的腹痛讓她經受不住地打擾了熟睡中的丈夫,這種疼法和平日裏的膽囊疼不同,她有些害怕,丈夫給她服了兩片止痛解痙藥之後便又睡去了,紫薇咬牙堅持著直到天大亮,劇痛仍然讓她趴在床上不敢大口喘氣,臨近中午時分還是不見好轉,她便給好朋友打了電話,當機立斷被確診為闌尾炎急性發作,立即要來車立即住院立即被送上了手術台。紫薇不同意可是在醫院裏沒有病人參與意見的程序,她無助的看著為她簽了字的丈夫,他竟然還在微笑著。她拒絕躺在平推車上,自己一個人默默的走向“閑人免進”的手術室,一個小護士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後,她覺得自己是在走向刑場。換過拖鞋後,她隨著小護士的指點,緩緩的向長廊盡頭的第一個房間走去。

手術室很冷,和想象中的潔白肅穆截然不同,靠牆堆滿了各種手術器械,既淩亂又不潔淨,很像一個倉庫。屋子中央擺放著一張太小的手術床,在無影燈下顯得孤苦伶仃,它讓紫薇想起了鞍馬,中學時上體育課跳鞍馬,男女生各站一排組成跑道形,她是全年級能跳過去的兩個女生中的一個,男生都投以讚賞的目光,紫薇驕傲地不屑一顧地站到隊伍末尾等著下一次再跳,可是心裏也在打鼓,真的有一些害怕。此刻她憐憫的摸了摸手術床的鐵架子,然後默默的躺上去和這孤零零的手術床作伴,她的腦袋中空空的顯示出了“既來之則安之”的寧靜與安詳,她閉上眼睛輕輕的在心中說了一句“我把自己交給上帝了。”

頭頂上傳來了聲音:

“冷不冷?”

搖搖頭。

“有什麼話要說嗎?”

搖搖頭。

很快周圍布好了陣勢,她被解除了武裝。她一向是極其“封建”的,此刻還談什麼羞怯,這一瞬間她的周圍神經立即僵冷了,她把自己變成了一具科學標本,這裏隻有醫生病人,沒有個體的性別姓名,互相都以上帝給予的職務身份彼此麵對,彼此麻木,彼此漠視。

紫薇瞥了一眼左麵的牆壁,蒼白的空曠正中懸掛著一個晶光閃閃的電子鍾,時針正指向那個極為神秘的時刻3:40。醫生來了,兩位年輕的男士,雖然紫薇把自己當成了標本,卻依然憎恨他們的性別,她漠然地傲視了一眼他們那令她不愉快的身影,護士使用裹屍布一樣的煮的發黃的手術布將她的身體遮蓋起來,臉的上方也被遮起了一個涼篷,雙手被什麼器械夾住,然後對她下了第一道指令:

“把身體側過去,弓成大蝦狀,準備打麻藥。”

很快“砰”的一聲巨響,麻醉藥從脊椎注入,並不太疼,但她聯想到自己很快就會變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時,眼淚便順著眼角悄悄地流了出來,麻醉師看見了,一連提了幾個問號她都默默地搖頭,屋子裏除了忙碌的動作聲之外顯得很靜,她突然低低的說了一句:

“我怕疼。”

“你終於說了一句話,沒關係,我就是管疼的,不用怕,我是最好的麻醉師。”

此時此地的這種自我肯定是多麼令人讚賞啊。紫薇感謝這位麻醉師的自信與坦率,她的確是一位好麻醉師,紫薇首先從心理上得到了保證和安慰,她信賴地點點頭,眼淚還是無聲的繼續流淌著,不是為了眼前,而是因為聯想。

器械發出了響聲,開始割肚皮了,那位好麻醉師真的沒有讓她產生痛感,但是她卻驚恐地清晰地聽到自己的肚皮正在被“哧哧”地切開,鮮血冒著熱氣在汨汨地向外流著,她這時才知道肚皮不是一層不會像切西瓜那樣一刀就可以切開,而是一層一層的好像是五層才切開,她沮喪的想到了一隻被使勁的剪開了的皮球,想用針線縫起來卻越縫越糟,徹底泄了氣。哦喔,上帝,麻藥對內髒不起作用,胃開始疼痛,疼得厲害了,喔,加劇了,在劇痛,啊,一向對痛覺敏感的紫薇實在受不住了。

“胃疼!”她在大喘氣中悶悶地喊了一聲。

“沒關係,忍著點,現在開始找闌尾,這是最痛苦的時刻,配合著,大口喘氣,長呼吸。”

紫薇聽話地點點頭,這一呼一吸之間是不是一種短暫的死亡呢?為什麼在疼痛時都需要大口喘氣,拉長呼與吸的距離?是為了讓中間的死亡來支配活著的靈魂忘卻生的痛苦吧,這種方法真的很奏效。分娩時根據“不痛做不了母親”的中國婆婆的殘酷法條而不給使用麻醉藥時,這長呼吸大喘氣就是中國媳婦分娩時的唯一支撐力和止痛劑,對生的短暫忘記就是對痛的暫時遺忘,延長短暫的時間再延長,不要對生那麼貪戀,如此想來還疼嗎?哦,這疼是事實,是不能依靠想象力和論證而驅除的生理上麵的現實,天哪,這闌尾不是長在固定的地方嗎?怎麼還要像翻抽屜似的亂找呢?胃腸被拉扯的如撕裂一般,簡直就是她的丈夫在抽屜裏找東西,他總是胡亂扒拉著那些沒用但絕不扔掉的舊扣子破瓶子爛鋼筆等說不出名堂的殘廢物品,拉扯著糾纏在一起的破線頭碎布片尼龍繩猴皮筋……,可就是翻不到他要尋找的東西,每當那時紫薇總是很生氣,走上前很快把他要找的東西取出來,不理睬他的嬉皮笑臉轉身走開。現在此刻紫薇卻一點也幫不上忙,她想象不出來自己的肚子裏怎麼會那麼沒秩序,難道自己的不善於理家竟然會影響到體內去?實在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