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3 / 3)

紫薇並不多讀三毛的書但卻深深的懂三毛,她覺得自己和三毛之間存在著一種親緣紐帶關係,記得小時候家中有一本《三毛流浪記》的小人書,弟弟看過後又看了看自己的那個又瘦又醜的三姐,於是便興高采烈又蹦又跳的指著這個比他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三姐叫“三毛”,並有聲有調的唱著當時很流行的三毛流浪記電影的主題歌,紫薇生氣極了,強烈的自卑感和自尊心使她痛恨那個頭上豎著三根毛發,又瘦又弱又難看又肮髒的可憐蟲,因為她自己也不得不從心裏認同自己很像那個不幸的三毛,傻乎乎的總是遇上一連串的倒黴事,一行五人走路,天外飛來一塊石頭打中的肯定是自己這個倒黴的三毛,她厭惡這個本來十分可愛的形象,每當被弟弟戲稱三毛時便很委屈的哭個不停,直到把母親哭煩了罵了她更厲害的話,也止不住,有一次就為了這個綽號她躲在牆角裏一直哭過兩頓飯的時間,她心裏有著許許多多的委屈,沒有任何人願意詢問因為沒有任何人能夠理解即便是她自己也是說不明白的,她隻是喜歡一個人躲起來哭,就那樣毫無緣由的嚶嚶的哭,順著自己的哭聲她會進入無人境地像一片花瓣一樣的隨水漂流至一個很深很遠很恬靜美麗的大花園裏。

長大之後偶然發現以三毛為筆名寫的“撒哈拉沙漠的故事”,心中一震,竟然還有人自稱為“三毛”,看過解釋為:漂泊海外,身上隻有三毛錢,故得名。紫薇覺得這種解釋不過自嘲而已,一定另有她意。紫薇自認為懂得陳平為三毛的真正含義,後來見她周遊世界獨選撒哈拉沙漠作為自己的文學歸宿,更覺得與她有相通的靈犀,三毛萬水千山走遍,她便覺得這是絕塵的信號,果然,不知是巧合還是無意,三毛仙逝的時間恰好是她劇烈的腹痛時,紫薇很想大哭痛哭,但是即便是為自己那很痛的刀口,她也不能哭,她要在陽光下在秩序中做一個和自己身份相稱的女性。

一連幾天她都不想請吃東西隻想嘔吐,每日裏接受著不知名目的輸液和服藥,應付著前來看望的朋友同事和陌生人多數都是丈夫的人。同病房的癌症患者們在大家都一樣沒有比較的環境中感覺不到自己的不幸,她們大吃大喝大樂大睡,每日裏天一擦黑她們就要熄燈睡覺,月亮尚未升起她們便發出此起彼伏震動長空的鼾聲。紫薇問過丈夫,為什麼會在這個病房,得到的回答是因為來的時候急診沒有了普通病房就住進了這裏,“沒有關係過幾天就換過去”。

紫薇痛苦地守著這漫長的醫院之夜,無法在這些伴著死亡的快樂鼾聲中入眠,她隻有死死盯住天花板上由走廊的小燈反射進來的幾片恍惚的光影,看著朦朧中怪誕的一切奇異形跡,心裏一陣陣的恐怖攪拌著難過,每當這時她總是想起在榮民總院用絲襪吊起的三毛,總覺得那雙憂鬱的大眼睛在看著她,想和她說什麼卻又發不出聲音,喉嚨裏好像被一根不鏽鋼管支著,她空落落地望著幽深的天花板,好像看見蒼白的自己正攙扶著蒼白的三毛,在一個落滿黃葉的山野中慢慢行走,是散步還是走向一個無人打擾的山穀?哪兒都行。紫薇控製不住自己的思緒,總感覺自己切掉的不是闌尾而是心髒或是肺葉,不然為什麼會如此的窒息和空落?每到吃飯時看著同室病人在按時地狼吞虎咽地和自己搶著吃食,她便想吐,於是能下床後她便披上那件病號大衣,尋到一塊非常安靜的雪地小景區每日去那裏討一點清新。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在那件囚服式的大衣裏顯得那樣的瘦小,像一個裝在大布袋子裏的木偶,她慢慢的順著殘雪堆積的路邊走著,顯得那麼孤獨無助,她遠遠地離開路人,生怕自己的病號服讓人誤解和厭惡,她覺得自己真像夏天裏的最後一朵玫瑰,不,應該說是很像剩在冰湖中心的一棵蘆葦,不知哪個方向為最近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