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在學術討論會上,她竟然顯得那麼出眾,好像是因為她的年齡與她的職稱相比還太年輕,這是住院的結果,使她的皮膚未受日曬少了許多的皺紋,或者說幾乎沒有皺紋。
她和那位外國專家探討了一個很深的理論問題,從會上到會下談得那麼融洽。這是一個她研究多年的課題,對其中的Edipuscomplex問題她有著很獨到的見解,經過多年的搜集整理她掌握了大量的個例和資料,含辛茹苦的撰寫了三年了,雖然她心裏明白,在目前的國家學術環境下沒有哪一個出版社敢出這樣的專著,自費的高額費用她也是出不起的,因此便一直沒有結尾,就這麼憂憂鬱鬱的寫著……正論、反論、不斷的更新,她非常珍惜這部手稿,她知道它的價值,她為它的存在而感到充實,她眷戀著它,把自己生命的意義完全附在了這部書中。可如今她自知無力再延續它的生命,無力讓它最後娩出幸福的問世,她寄希望於這次會議,有心為它尋找一位能夠全身心愛它的、理解它的新的父母親人,因此在學術會議上她集中了自己生命中剩下的全部熱量在盡情的燃燒,這或許也是出眾的原因之一。
最後她認定了這位年逾花甲的老學者,她被他的淵博的學識準確的記憶和嚴謹的治學態度所感動,她欽佩他信任他,在一個關鍵節點上,她取得了與他一致的見解和默契,老先生很是讚賞她,誠懇地邀請她去他的國家繼續這一課題的研究,他能夠為她提供最寬鬆優秀的讀書條件和研究環境,她微笑著沒有回答。在周六中午散會之後,她匆匆離去,委托別人把手稿轉交給了這位可尊敬的學界長老。
剩下的時間她把自己關在酒店的房間裏,掛上了“請勿打擾”的門牌,周日的中午,她打開房門走出去,到前台結了賬。
這是號稱風城的北京最平靜的一天,她穿上了大姐親自為她設計的西裝,人們真的多看了她甚至幹脆注視著她,她發現竟然女性居多,她哼了一下鼻子,哼,那一定不是人被吸引而是衣服被吸引,說明性感指數太低。她悠閑地瀟灑的走著,不怕多走路也不怕乘錯車,這些對她都無所謂,從現在開始她將不再珍惜時間,再也不用為浪費時間而焦慮了,就這麼一路幽幽地來到了雍和宮。
她在北京讀書時來過這裏,還是老樣子的紅磚色門樓,門票比當時漲價了8倍,比起現階段的經濟發展水平應當是等值,到這裏來的多是富起來的廣東人和天生就富的外國人,他們有錢又有閑,可以乘著飛機四處旅遊順便拜佛,以求永世不缺錢花,因此對於誠心前來的人這門票並不算貴,而且越貴越心安越覺得此行很值,這也是一種需要心理的價值觀所在。
在這陽光格外普照的地方,聚集著等待慈航普渡的芸芸眾生,那些色彩胡亂搭配,比例嚴重失調的穿著打扮竟是當今最時髦的混搭現代美,許多徒兒還攔腰拴著一個很考究的小鼓包,據說這是最保險的錢袋,是根據最安全的中間係數計算出來設計製作的,其實就是原版內褲縫製的出差裝錢口袋的演繹,這鼓腰包既炫耀了富豪闊綽又極為牢靠安全,即使有眼紅這錢囊者對於篤定在這個部位的頗具陽剛之氣的裝置也畏懼三分,即使想亡命也無力在匆匆之中攔腰把人切斷取走這當腰的錢包。
佛會不會看不慣這個錢包呢?佛心清靜反對斂財,會不會對這捆在腰中的東西做什麼法呢?不會的,佛的寬厚是無邊的,他無所謂嘛,即無所謂生也無所謂死,既無父母牽掛又無子女憂慮,不用為謀生掙紮也不為功名所擾,甚至都沒有七情六欲,沒有性別之苦,他沒有階級鬥爭觀念,也不會計較某個人的曆史檔案,好人和壞人的概念他根本就沒有,眾生就是每一個在他蔭庇下的願意皈依於他的人。瞧那守門的大肚子彌勒,一副喝了酒啥也不計較的憨厚相貌,他笑哈哈哈哈笑的放行著,他守門的職責就是用哈哈的笑聲吸引並歡迎著每一位皈依的徒兒,不論是誰。據說他是笑死的,這能致人死地的笑除了心髒病之外,佛不操心自然是不會患心髒病的,那就是笑中含有了太多的無奈苦楚憤怒和忍耐,算了,不要用自己的小人之心去投射大佛之腹了,佛心似海納百川,故能把哭變為笑,所以隻有佛才是笑到最後的人,直至笑死了。
紫薇遠離觀光人群,一個人慢悠悠的走著,潛心拜佛。在釋迦牟尼的殿堂裏,她仰視著釋迦佛祖光潤潔美的佛身,充滿了溫馨的肉感,如想象中的母親那柔軟的散發著乳香氣息的臂彎,紫薇甚至產生了呼喊的衝動,但是她什麼也不能做,她隻能佯作悠閑,退居到無人的邊角,噙著因衝動而湧上的淚晶,在心中哽哽咽咽地對佛哀求著:您肯收留我嗎?她的手在風衣口袋中按緊了因激動而劇痛的腹部,一個趔趄向後倚靠在冰涼的牆壁上,她痛苦的祈求著佛祖施舍一點慈悲給她,讓她走完這一段路程。佛堂裏香火不絕,氣味芳香濃鬱,繚繚繞繞恍若仙境,求佛的人們五體投地,不敢抬頭看佛,盡量地彎著腰掩飾著內心表達著忠誠,佛端坐高台俯視芸芸眾生,誰的心裏有雜念都逃不出佛眼,所以都大氣不敢出的匆匆而去。佛心悲憫,尋苦救難,看見她正在往嘴裏大把的吞服止痛片嗎?看見她的痛苦了嗎?大慈大悲的佛祖,您法力無邊,對她施展一點佛功吧。她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燒香拜佛,她所受的教育不允許她那樣做,在一批人拜完另一批人還沒有進來的空檔,她把一張最大額度的人民幣扔進了施舍箱裏,老和尚為此特意敲響了木魚念念有詞的為她祈福,她沒有理會隻希望接下來她的行為能夠自由一些不受約束。她大膽的靠近佛像,緊緊的抓住圍欄的短柱,定定的立在佛前,等待著腹痛漸漸緩解。她凝視著釋迦牟尼佛祖印堂正中的一抹陽光,說是匠心獨運,紫薇不以為然,她認為那就是佛光,是佛心靈驗的顯現而並非大自然中的太陽之光。紫薇眼巴巴地盯著佛光等待著顯靈,她用意念在訴說著自己的心願,求佛心為之一動。佛心動了,一陣清風拂來,錦幡飄動,涼涼的直入紫薇體內,她覺得輕鬆了許多,胃腸暫時休戰,不知是否肯真正放下屠刀,紫薇緊繃著的肌肉鬆開了,她笑了,佛心知我心,佛心即我心,佛知我,足矣。她懷著感激又一次看了看那晶明閃亮的靈光,在止痛片的作用下,兩腳輕飄飄的在佛宮中浮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