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到了最後一宮,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再睹這18米高的大佛——未來佛。可是千裏尋他跨進門檻卻不見佛身,橫橫豎豎地搭滿了鐵筋木架,前麵像屏風似的遮擋著篷布、木板,正在維修。這是一尊地下8米,地上18米的白檀木整棵樹雕刻而成的佛像,她以前拜見過,如今專程來此,就是想再見一眼,托付最後的心事。可是來到佛前卻不見佛麵,一種恍然若失的感覺使她頓感疲勞不堪,她悵悵然地來到木架下麵,繞過屏風似的遮擋向上瞻望著,灰蒙蒙昏慘慘,佛在亂木荊棘中呆立著,懷著一種被綁架的無奈,難道佛也會有無奈嗎?她更加悵然,一種突襲的眩暈與惡心讓她不能自持,極想坐一會兒,可佛還站著哪,人又怎能坐下?她徒然地憑空抓了一把想扶住什麼,什麼也不會有卻扶住了,低頭一看是紅色的捐款箱,這箱子孤零零的站在架子下麵,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雖然佛被綁架香卻照燒,不管信與不信,誠與不誠,都在樂嗬嗬地慷慨地燒著香火,或一小把或一大把,論根的少論把的多,因為香火免費供應(估計很快就會收費),多燒幾柱香多磕幾個頭多沾點佛福瑞氣何樂不為,至於捐款屬於自願,臉皮一挺就過去了(聽說過挺胸的),有誠心就行了,佛也不花錢,都是和尚不勞而獲,哼,傻子才會上當。紫薇像個收錢人似的扶著捐款箱站著,看著一個個磕了頭爬起來就往外扭頭走的人,分不清布施者是誰。看看箱子裏居然美元外幣很多,看來是磕頭的不給錢,給錢的不磕頭,人多麼自私啊,既想從佛那裏得到保佑又與佛斤斤計較,好像是在市場買菜一樣,自己不也是一樣嗎?在這俗人不能蹲坐隻能下跪的地方,盡管自己的兩腿幾乎要癱軟下來卻還是硬撐著,寧肯捐錢也不肯燒香跪拜,還拿著所受教育作為理由,她不合適的想起了引起第二次鴉片戰爭的起因,就是因為洋人不肯向****下跪而至於大動幹戈,雖然性質不同,自己不是受西方哲學教育長大的洋人,佛也不是皇帝,可是,無論是什麼理由,下跪是斷不能的,男兒膝下有黃金,女兒即使是白銀是焊錫,也是不能彎曲的,佛會原諒嗎?
那還是在姥姥去世的時候,她還小,這是在她的血緣親情中第一個去世的人,也是最疼她親她體貼她的人,在姥姥的墳前,她看見姥爺跪下了,媽媽姨媽跪下了,還有大姐,那很驕傲很漂亮被很多人崇拜仰慕的大姐也跪下了,唯獨她不跪,她很別扭的站在一棵歪歪扭扭的小樹旁,母親狠狠地掐了她一把,她哭了,但扭了扭身體依然站著,她看了看在不遠處背對著人們抽煙的父親,努力的試了幾次,就是跪不下來,膝蓋好像被焊住了,硬邦邦的,如果要跪那肯定就會直挺挺的撲倒,她害怕撲倒就執拗地挺立著,她也在流著傷心的淚,想著姥姥那高高大大直到臨終也沒有一點彎曲的挺拔苗條的身姿,想著姥姥剛強不屈的性格和響亮高亢的嗓音,想著自己受了媽媽的委屈時姥姥權威的保護以及姥姥苦命的一生,可是她無論怎樣去激發自己還是跪不下來,從那時起她便認定自己的膝蓋骨被焊死了,媽媽冷落了她好幾天,爸爸的眼光卻柔和了不少,小小的紫薇知道,姥姥是倔強的爸爸最敬佩的人,可是爸爸也沒有跪下。
為此她把自己對姥姥的內疚向姥爺做了彌補,一連多少日子,她細心的陪著整日流淚的姥爺散步,忍著自己的不願意而隨著他的心願逛商店下飯館,直到有一天她突然煩了,厭煩的要死,厭煩的想大聲的喊叫,因為她聽說姥爺年輕的時候曾經對姥姥有過不忠,姥姥因為連生三個女孩兒沒有兒子,分娩之後便被家族懲罰關進柴房,饑渴交加,逼得姥姥爬出窗口去摘屋簷下的冰淩吃,好端端的一口牙齒全部脫光了,姥爺呢?他膽子小不敢管,哼!哼!紫薇氣極了,她恨不能時光倒轉去解救姥姥,於是她狠狠地哼著姥爺,再也不理睬他的哭泣,認為那是裝的,是自私,是害怕自己孤獨而騙取感情的眼淚。姥姥的每一個祭日姥爺都會在姥姥墳前燒很多香,跪很長時間,磕很多頭,哼,那是懺悔。
跪,跪就意味著真誠?
她打開手提包,把大麵額的人民幣都拿了出來一起投進了捐款箱,自知這遠遠不夠給佛贖身的,隻是為了自己的倔強。
突然身後傳來說話的聲音,一個身穿布衣的小和尚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她身邊,為她的慷慨之舉而盡責地搭訕幾句,這是本堂負責打掃佛台香爐接待遊客的當班和尚,紫薇趕緊接上話茬,攀談起來,並借機坐在了他值班的椅子上,她實在的站不住了。
“這佛什麼時候能修好?”
“一年吧。”
“經費從哪裏來?政府撥款還是自己化緣?”
“自己搞。”
“是嘛,那麼一年是肯定修不完的,十年也夠嗆,是不?你肯定每年都在說一年,現在是第幾個一年了?這一年的回答是上級規定的還是自己隨便說的?反正這些人一生可能就來這麼一次,是吧。”紫薇自作聰明的說著。她具有與人談話的技巧,會因人而異的切入談話主題並順利深入,很快取得對方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