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1 / 3)

第二十三章

紫薇沐浴著下午的陽光,心中卻一陣陣的打著冷戰,看著一排排興高采烈沒心沒肺的善男信女,她產生了一種同流合汙的卑劣感,往事如煙雲,從什麼時候起自己竟然變得如此陌生?想當年的紫薇,走了多少名山大川,入了多少佛家聖地,何曾對佛多看一眼?年少氣盛的研究生,隻崇拜西方文明,她為自己國家的這些顏色土氣的廟宇殿堂感到羞愧,好像不願意對外介紹自己家裏的一大群兄弟姐妹似的,有一種嫌棄父母愚昧無知的難堪心理。她熱愛富麗堂皇的米蘭大教堂、巴黎聖母院,崇尚雅典娜女神、阿波羅太陽神包括耶和華耶穌這些活靈活現的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的神靈,而中國廟宇裏香火供奉著的不過雕像而已,或猙獰誇張的五官或白描平板的麵孔,不過都是一些臉譜年畫,她不相信這些木偶還曾有過活著的曆史,加上那些漢語解釋不通的梵文名字,她感覺瘮的慌,看見那些背著黃色香袋麵如皺土一臉愚忠的信徒她厭惡的想吐,對於什麼抽簽算命包括西方文化中的水晶球塔羅牌等等她都嫉惡如仇,像逃避毒氣一樣恨不能連鼻子帶眼睛全都蒙上,她討厭這些散發著潮濕黴氣的愚昧把戲。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也成了一位信女了?她下意識地低頭看看自己,生怕被什麼魔法巫術一下子換上了一套可笑的香客服裝。

那套漂亮的西裝又恢複了自信,她拂去了自己一時的困惑,肯定地對自己的不安說:

“這是成熟,是不惑,順著自己的心走吧。”

她自信的挪動著不靈敏的腿腳順著回路進了偏殿。這是九世與十世****的遺物陳列室,金銀爭輝珠寶媲美,豪華奢侈為帝王所不及,她有些迷惑,不知道佛門的最高境界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活佛老祖宗對金銀珠寶這麼感興趣,死了還要塑金身,佛心要清靜修身要無欲無念,可是到了一定的級別也要用奢侈品來裝點門麵嗎?她吃力地倚靠著保護展品的鐵欄吃力地想著,這些珍品多來自國外,活佛的外交活動其目的又是為什麼呢?是佛心不靜嗎?

展室裏多是外國遊客,“這是我們國家的東西。”她順著一男一女驚喜的聲音望去,那展品上寫著“意大利”字樣,是他們的?哦,紫薇認真的看了看兩位意大利人,在心裏調侃著,如果是黑手黨這東西可能真的就物歸原主不翼而飛了吧。

她甩動著在漸漸失去知覺的雙腿,一腳深一腳淺的走著,她看見了藥師佛殿就走了進去,把自己的錢包翻過來,留下了去頤和園的車票錢之後,把剩下的錢幣包括鎳幣,全部的投進了藥師佛母的錢箱裏,然後她沒有停留,沒有對那慈祥的老佛母說點什麼,她害怕佛母無奈的拒絕或最後的寬慰,她徑直走出,進了隔壁的金剛殿,她要在這兒休息一會兒。

拜了正殿的人們都急於回返,偏殿多被忽略,因此這兒的香火少多了,殿裏也顯得冷清,加上金剛那張牙舞爪的形象讓人本能的產生不悅與恐懼,故又多了一層陰森。守門的老和尚數著念珠,不帶標點符號的念著經,那蒼老粗重的低吟擰成一股單調的音波在空蕩的殿堂裏亂竄,平添一縷悲涼。紫薇進得殿來,蹣跚到邊角,伏在圍欄上休息佯作觀賞壁畫,本來無心於此卻突然被強烈的震動了,像一道驚雷轟然一聲在眼前炸開一道金光,她簡直要被炸昏了。

宗教圖畫那繽紛豔麗的色彩仿佛在黑暗中突然為她打開了高聳的天國大門,那熱烈直率的紅綠光彩直接向她袒露著生命背麵的奧秘,沒有朦朧與隱晦,也沒有暗示與欺瞞,直白的就像大俗的農婦,直接用大花襖表達心裏的高興,將誘惑坦率的變成了接納,藏傳佛教所傳達出來的極樂世界圖是那麼明豔熱烈充滿了欣喜,紫薇感歎無怪乎死後成為升天,原來真諦在這兒。

此刻,展現在紫薇麵前讓她驚詫不已的是那副熱烈質感的碼頭金剛圖,它有著金剛所特有的那張初看極其凶狠細看極其痛苦的麵孔,下半身整個被下滑的線條拉變了形,呈現出紫紅色的狂怒的西北風狀,兩腳踏著綠色的變為蛇形的馬或幹脆就是蛇,從金剛的雙肩到腳下黑白相間的環繞著一個個受苦受難五官扭曲的人頭,這些頭被擠壓著,在嚎叫著、掙紮著、詛咒著,這尊金剛在呲牙咧嘴的發著凶狠,咬牙切齒的在與痛苦抗衡、相持,如拉奧孔,哦,中國的拉奧孔!遠古的痛苦正在穿雲破霧而來,眼前的逼迫就如一把剛從心髒中拔出來的正在滴血的匕首。金剛的額頭圍著一圈很得意的白骨骷髏,像姑娘的發帶,再往上是三匹綠色的堂而皇之的馬頭,以此命名。最頂部,端坐著一尊五彩環繞的佛。紫薇被這圖激動得渾身發抖,她真想衝過去,跪下自己被焊住的膝蓋嚎啕大哭,她想瘋狂的撕開自己的胸口,抓出滴血的熱燙的心大口吃下去,她喘息窒息,想大聲呼叫,伏在欄杆上的身體篩糠似的哆嗦著,四肢冰涼的顫抖著,一種電擊的感覺讓兩腿不由自主的抽搐。老和尚低沉的連貫音在殿內回蕩,如同被大功率帶回聲的卡拉ok音響裝置放大了的男低音,那咒語像一群金龜子滿地亂蹦,並且在向自己圍攻,她努力站直身體,帶著牙戰的抖音用手指著那圖向老和尚說:

“這,這,這圖?”

“這是馬頭金剛圖,還有獅頭金剛、牛頭金剛,各種獸頭金剛一千多種,滿屋都是。”他邊說邊用手指環繞室內一圈。

“哦?”紫薇定睛一看,果然如此,但唯有馬頭金剛對她閃耀著那種神秘的光彩,隻有馬頭金剛在這昏暗的殿堂裏,,在無人注意的旮旯處昭示著真性的聖光,像一團靈魂逐漸顯出了巨人的形體,明鏡似的向她顯現著一個,哦,上帝,這是怎樣的一個比擬,一個怎樣可怕的比擬。

變形若怒吼的狂風狀的下體為潛意識衝動的原始能量,擠壓成扭曲的人頭為時時想冒出又時時被打回的潛意識的衝動,腳下踩著的蛇形馬或被擠壓成蛇形的馬是被壓抑在最底層不允許有絲毫衝動的原始的罪惡意識(原罪基因),那張痛苦又凶狠的麵孔是自我,頸項前麵環繞的白骨骷髏才是壓製作用,而頂部端坐的佛就是超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