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3 / 3)

怎麼辦?姥姥要吃魚,這魚又不肯就範,紫薇欲喊不能,欲哭無淚,心中像火一樣在燃燒,手的凍傷也在出血,眼看著鰻魚一條條的被人們俘虜數量在漸漸稀少,她急了,幾乎半個身體撲了上去,在灰色的稀泥中抱住了那條與她惡作劇的鰻魚,一瞬間興奮的人們都停止了抓魚,所有的目光一齊投向了這個地地道道的灰姑娘,隻見她渾身滿臉都沾滿了灰色的泥漿,她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住了,本應漲紅的臉變得蒼白,她帶著哭聲囁嚅著說:“姥姥要死了姥姥要吃魚。”然後就哭了。

姑娘那細細的聲音,在靜靜的瞬間那麼哀婉,胖大娘反應敏捷地抓起那條鰻魚就扔進了紫薇的小盆裏,一邊說著:“姑娘,姑娘,別哭,別哭。”一邊又扔進去一條。紫薇梨花帶雨的謝了大娘,趕忙遞上那一元錢,沒有上秤就擠出了人群,不顧身後人們的反應,像得到了救命的靈芝仙草似的往家裏跑,帶著滿身滿臉的泥,手又一次與小盆凍在了一起,好在冬天的路上沒有更多的人去東張西望。

她狠命踢開了凍住了的家門,大叫著“魚……”,差一點和拿著大氧氣包衝過來的父親撞了個正著,姥姥危險正在搶救,她端著鰻魚擠到姥姥病榻的附近,沒敢說話,這個時候沒有她說話的份兒,她呆呆的端著鰻魚看著彌留中的姥姥,想哭卻不敢滴一滴眼淚,因為姥姥還活著。她就這麼端著鰻魚躲閃著緊急忙碌中的大人們,還是因為不長眼視被母親推了一把,那鰻魚差一點就滑了出來,突然姥姥睜開了眼睛,毫無表情的四處張望著,最後把眼光落在了她的滿身汙泥的身上、手上和小盆裏的鰻魚上,圍著的大人們也一齊注意到了她,母親大聲說了一句“走開”,她嚇壞了,輕輕地抽了抽鼻子,還沒有來得及走開,隻見姥姥把頭一歪吐出了最後一口黑紫色的血便去了,她看見姥姥向窗口飄去,還向她的小盆裏認真地看了一眼,好像還皺了一下眉頭。

她沒有和大人們一起哭,她好像負有使命似的趕忙看了一下鍾表,3:37分,那個時代常有偉人去世,訃告上都寫著去世的準確時間,她怕大人們悲痛中忘掉這個關鍵的問題,便主動承擔起了這個責任,她躲起來把這個時刻記在自己鎖起來的日記本上。

她沒敢和大人們一起哭,還輪不到她哭出聲來,她自知之明的找到一個慌亂的人們用不到的地方孤零零的站著,手上的泥巴已經變成了滑溜溜的粉末,像塗了一層粉霜似的怪舒服的,衣袖上的泥灰也已經脫掉,鰻魚不知道哪兒去了,是隨著姥姥去了嗎?可是看著姥姥的表情好像並不喜歡,媽媽哭得很傷心,好像魚被媽媽打掉了,她覺得很委屈,看著姥姥被幾個大男人抬了出去,她這才“嗚嗚”的哭出聲來,因為屋子裏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鰻魚似的冰涼溜滑又在向外遊,穿過鼻翼兩側,那鰻魚最終哪裏去了,她一直就不知道。她感謝父母給了她真實的生命和真實的人生,沒有一點虛偽,可又全不是真的,就像寫小說似的,多少虛構的成了真實,又有多少真實的反成了虛構,這其中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有誰能說得清呢?

她費力地抓著鰻魚,累得大口喘氣,一呼一吸都感到十分的吃力,她想到了兒子,心中痛苦極了,她聲嘶力竭的大聲的喊著:“不,不,我要回去——”可是她已經失去了聲音,她想起了許許多多愛著她的人,父母、姐弟、朋友,丈夫會怎麼樣呢?唉,人來人往死去活來,其實都是一個樣。她想起了馬頭金剛,看著整理完的筆記,想到未結尾的手稿,她想再寫幾個字給那位老專家,她憑著感覺摸索著,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她這是那個咖啡色的小本子,她想起了當初在廣場上轉圈的情景,不同的是這本精品已經由外國人蓋了章,簽了注,隻有她一個人知道,她想再用手指去彈一下那手感柔軟的封麵,可指尖隻是滑了一下。人的一生必須放棄許多的東西,什麼是應該放棄的,確實需要痛苦的選擇,這選擇飽含著性格因素,也注定著最終的命運。

鰻魚在蠕動,滑動,帶著涼涼的黏液,馬上就要脫手而去了。沒有好心大娘的幫助,沒有任何人的呼喚,她走得那麼從容那麼安靜那麼孤單,這盤旋而上的霧狀體終於全部脫出,帶著她輕颺而去,臨起身時她還來得及向被綁架的佛祖招了招手。

她走得並不孤獨,她看到的那些明豔熱烈的色彩一齊聚湧而來為她鋪開了路,試了試不是地毯,而是散開的花瓣,她好愜意呀。

呼得越來越長,吸得越來越深,花路越走越軟,香氣繚繞如舞台的幹冰效果,好仙境啊。

她笑了,由衷的笑了,這是最後的笑,她是笑到最後的人,好美的笑啊。

這笑終於凝固在一呼一吸之間。

夕陽把最後的一抹霞光塗在了她的前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