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
不知從何時開始,中國人把出國當成了一種追求,這份漂洋過海的追求畢竟太遠,距離的模糊與莫測給追求者們增添了一份神秘,而越過大洋的成功者又在這種神秘之上抒發著各種各樣的文字感受,猶如在五顏六色的披薩上盡情盡興地撒上一層胡椒粉一樣,哦,美國,多少國人做個它的夢,光怪陸離,美輪美奐。
在出國的大潮中我也拿過護照,但是扭曲的自尊心讓我在自己臆造的種種神秘麵前卻步了,小雨霏霏之中在紫色雨傘的遮掩下於使館的鐵柵欄前徘徊往複,最後終以一部《去意徘徊》把那份神秘連同莫名其妙的自尊一起藏進了書櫃。
潛抑下來的情結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慢慢淡化,當我坐在日航班機上俯瞰太平洋上凝固不動的點點白浪時,依然沒有找到去美國的感覺,當睡意襲來時,我隻能在暗歎中為自己麻木的神經而些許的遺憾了。
長長的睡眠,除了冷之外其他的感覺如同在家裏一樣。誠惶誠恐地在全日空小姐精心周到的服侍下用過早餐之後,本以為還有一個漫長的白天須要熬過,卻聽到了準備著陸的廣播,來不及弄清時差的奧妙,便被拋在了美國洛杉磯國際機場。
當太陽不露臉麵的普照大地時,上、下午的概念便很模糊,隨著長長的隊伍慢慢移動等待入關時,我想起了和一位英國朋友的對話,他翻看著我的護照和他自己的護照,若有所思地說:“我的英國護照無論到哪個國家都不需要簽證,中國護照需要簽證,而且不太容易獲得簽證,是嗎?”他毫無惡意,但卻深深地刺痛了我的自尊,從那以後我才知道,人人平等的概念除了在法律麵前上是句口號之外,在其他事情上連句口號都不存在。
過關時美國的那些故弄玄虛吹毛求疵我們深深的領教了,在“觀光快樂”的祝願中被ok時,已經夜色朦朧。等候在機場外的美國朋友熱情洋溢地接待了我們,在家中準備了一桌豐盛的中國大餐為我們接風,醇香的茅台酒揮發著中華民族五千年曆史的驕傲,因為見到祖國親人而激動的入了美國籍的朋友頻頻舉杯,終於在微醉中讓隻有二百年曆史的美國相形見絀了。
我們下榻在洛杉磯的holidayin,這是一家在世界各地都有連鎖店的酒店,但是作為美國的in與我們國家的in在概念上完全拉開了檔次。美國式的寬大與豪華首先在這個in中展示出來,它融合在洛杉磯夜色的寧靜之中,使我們這些剛剛踏上這塊土地的異鄉人感到一種奢侈的滿足,來到美國後的第一個沒有白天的夜晚便在這種滿足中入眠,時差絲毫沒有影響這些好心情的考察團員們。
剛在飛機上睡了一個好覺的我無法在三個小時後再度入眠,曾經那樣讓我刻骨銘心地思念向往而又痛苦過的美國一旦真實的出現在麵前時,還是超出了我曾經的萬般遐想。站在假日酒店寬大的陽台上,欣賞著洛杉磯市美麗柔和的橘黃色夜景,盡管壓製著幼稚的欣喜還是不得不輕聲感歎:“美哉輪焉,美哉奐矣。”極目遠眺,一棟棟造型各異的小別墅錯落有致地散布在半山坡上,很像歐洲童話裏麵的小人國,高大的椰子樹筆直地矗立在街道兩旁,威風凜凜的很像武俠小說中的騎士。驀然間,碩大的月亮不知從哪裏轉了出來,湛藍湛藍水汪汪的掛在伸手可及的眼前,讓我忍禁不住的伸出手來想去摸一摸,哇,我相信這一時刻有好多雙手都會做著和我一樣的嚐試,難怪有人說美國的月亮比我們的圓,事實的確如此,不是盲目崇拜而是夜色太純淨了,沒有任何視線中的遮擋,這月亮就表現出了它的本色,千古詩人都在用月亮比愛情,此並非虛言矣。可是,想想我們的月亮,好像被嚇到了似的總是逃得遠遠的看著你,無論你如何癡情的歌頌它也不靠近,就像挨過打長了記性的小貓。
洛杉磯的氣溫在海洋的調節下不冷不熱,幹濕相宜,月光如水,夜風輕拂,無論如何也不能找到真實的感覺,一種悠遠的記憶在慢慢回歸,一切都那麼熟悉又顯然陌生,好像是那種“珊瑚枕上千行淚,不是思君是恨君”的情緒,我知道這不是什麼前世記憶而是多少年來閱讀的積累,這些蓄積在細胞裏麵的美國信息凝聚成精神體在現實麵前複活了,似曾相識,亦真亦幻,紛紛擾擾的開始了美國之旅。
連續兩天就近參觀遊覽了環球影城與迪斯尼樂園,這是美國的代表作,然而一切驚險與刺激對於已過不惑之年的我們來說,已失去了迪斯尼所期待的熱情與激動,過於嚴密的邏輯思維腦模式使我們很難將錯覺當成感覺,兩天下來回頭一顧,最有趣的竟然是循環往複的排隊。
過多的遊客使每一項活動都要排隊,長長的隊伍長長的等待,被聰明的迷宮式的環形欄杆分解成一隊隊短的人流,順著欄杆往複走動,頭頂上噴灑著濛濛的水霧,本來是驕陽當頭酷暑難耐的一個地方竟然成了降溫避暑的最好去處,這種人性化的關懷隻能用慈善去解釋。這裏彙集了世界各地的人種,就像聯合國總部院內的萬國旗一樣。一圈一圈的轉著,一次一次的擦肩而過,幾輪之後陌生人變成了熟朋友,操著各國語調在彼此hello-hi著,當年造巴別塔時上帝因為妒忌人類而弄亂了人類的語言,使得許多英雄豪傑因語言障礙而止步於太平洋岸邊未能圓那征服新大陸之夢。可是在美國這樣一個移民國度裏,其實並不十分在乎你會說什麼語言,我們的考察團員們因為hello而結交了很多的過路朋友之後,便盲目樂觀起來,認為美國不過hello而已,於是便專門找白人黑人去hello,然後勾肩搭背的拍照留念,這種友好無意間給了我們這些初入美國的中國人一種自信,我們可以毫無拘束的在美國的土地上歡蹦亂跳,如同在家裏的感覺一樣。
洛杉磯是一個典型的美國式城市,大街道,小別墅,整潔,幽靜。但是這種清雅給予我們的無論如何也不是美國的感覺,我們心中的美國絕不是這種風格,在商品大潮衝擊下的國人正處於激情之中,遠不是寧靜所能滿足的,因此過於寧靜的洛杉磯很難讓我將現實的感覺與意識中形成的期望值融合起來。當我們沿著西海岸經過八個小時的行駛到達舊金山的時候,夜色中,陡直而上的馬路盡頭被輝煌燦爛的燈光建築所阻擋,這時,我們的美國感覺才稍稍到位。
舊金山的寒冷和它的繁華一樣,是我們始料不及的。夜晚,舊金山街頭的美國人身穿羽絨服,而我們一行則衫裙短衫的寒戰著,每邁一步都那麼艱難。於是我們決定,無論美元多麼昂貴,也要買一件能夠禦寒的衣服。
時值晚上九點多鍾,五顏六色的商業霓虹燈廣告爭輝鬥豔地告訴我們正在營業之中,街麵上的夜生活氣氛非常濃鬱。我們拐進遇到的第一家開著門的商店,沒想到是一家專門經營性用品的商店,琳琅滿目的性用品模型及影像文字資料成架成排地擺設著,在一種很特別的香氣中展示著所謂生活的真諦,一瞬間的反應好像蒙受了奇恥大辱,迅即轉身衝向店門,剛要跨出門檻,隻見那位亞洲人模樣的老板在冷漠地注視著我們,這種毫無表情的麵孔又陡然刺激了我的自尊,為了不讓自己像一個鄉巴佬一樣的被人笑話,我回轉身來,若無其事地環顧店內一周,就像臨終前的告別。
出得門來剛走幾步,一位金發碧眼的妙齡女郎以她最最甜膩的笑容拉住了我們,我抬頭一眼,紅光閃閃的招牌上,幾個大字耀眼奪目:HUNGRYNO。ONE。我們本能的閃避過去,尤其那些先生們更是拒絕的非常幹脆,經打聽得知,美國的商店在晚上九點鍾一律關閉,九點之後營業的隻有性用品商店。於是大家不再期望逛商店買衣服,一路瑟縮著跑回了酒店。後來從導遊那裏得到了絕密情報,我們團裏的那些目不斜視的先生們在我們回酒店之後,又返回紅燈街過了整整一個晚上的癮,嗬嗬……
僅僅是兩種文化的反映而已,我們不適應卻並沒有資格去評論什麼,弗洛伊德先生之所以移居美國是正確的,這是一個自由自在的民族,他們的布衣短褲、肥臀大腹、披頭散發,都表現了一種個性上的自由,沒有正統觀念去調整他們,也沒有千年規矩去約束他們。舊金山的同性戀區,公開地打出自己的五彩條旗,天體浴場的傳說讓我們乍舌,因為道路繞行,因為天氣太冷,因為各種客觀原因,其實質是導遊和我做了一個私下溝通,以那些因為作為借口而取消了去天體浴場的活動項目,原因不言自明,就是還沒有做好這種“眼福”的準備。為了彌補大家的遺憾,導遊將大家帶到了遠隔橫跨海灣舊金山大橋對岸的山上,遙指一片模糊的沙灘說,那就是天體浴場,一個“穿著衣服進去反倒不好意思的公共場所”。這是馬斯洛心理學的一個實驗,據說人們在自然狀態下返璞歸真會變得無欲無念,果真如此的話,實驗者也須有一份脫的勇氣,這份勇氣我們中國人沒有,故而就不去尋求那份穿著衣服進去的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