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都有麵色焦黃的饑民走著走著便忽地撲倒路邊,蹬然氣絕。開始還能見有人撫屍痛哭一番,再刨個淺坑將其薄葬了,漸漸餓死病死的越來越多,皆自顧不暇,也隻得任由其曝屍荒野。血肉消融在泥濘裏,在烈日炙烤下散發出難以形容的腐敗氣息。隊伍稀稀落落,麻木地途經一具具皮脫肉爛或陌生或熟悉的屍骨,就像隨意踩過驛道旁東倒西歪的荒草。
清讓活到十四歲上從沒見過那麼多麵目猙獰的死人,一行走一行心驚膽戰地吐,奈何腹中並沒有幾粒存糧。小滿成日裏一向沒精打采,這數月下來更是瘦得肢骨嶙峋,毛色也髒亂灰黃不成樣子,乍看之下不過是條田間地頭常見的土狗子,垂著尾巴懶洋洋跟在他倆身後。這副模樣漸漸引來數個膽大的逃荒少年垂涎欲滴,小滿望著活人也難免耐不住眼中冒出幽綠的光,兩下裏都把對方看做一頓好食,實在令人尷尬。瑤光見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悄悄囑咐清讓假裝腹痛難忍跌倒路邊,就此耽擱了半日的路程。待天色將晚,遂搖著輪椅帶他離了驛道另尋出條小徑遁去,當晚暫歇在一處背風土坡下。
安頓好後,清讓勉力支撐著去四下裏略轉一圈,拾回些枯枝敗葉來攏作一堆,燃起篝火取暖。連日奔波,兩人都乏得神盡力竭,一時相對無話。直到下半夜,撒出去放風的小滿方叼著一尾黃鼬並兩隻小得可憐的灰鼠臊眉耷眼蹣跚歸來。將所獵之物撲通一聲丟在瑤光腳下,便累得嗚咽一聲趴倒。
瑤光垂眸,伸出手去摸了摸小滿灰撲撲的腦袋,以示安撫之意。清讓這才發現他今晨纏裹在掌中的布條早又被滲出的膿血濕個通透。蜀中腹地向來山高路險,素有天塹之稱。可想這數月路程何等顛簸崎嶇,清讓隻需拖著一副單薄身子跋涉起來尚且自顧不暇,瑤光因膝上有疾,隻能以雙臂把持木輪推動前行,日久竟將一雙手磨得血肉模糊。然他隻字未提,硬生生抗到如今。
清讓撕下已破得稀爛的衣襟上前去,欲將師父掌中傷處再重新纏過。因白日裏水米未進,正餓得眼冒金星,手中便發起虛來,抖抖擻擻間更怕他疼得厲害,一急更忍不住抽著鼻子快要哭出聲。“師父……”
瑤光斜斜倚在火堆旁,攤出雙手來任由擺布,尚不忘忍著痛楚揶揄道“再要這麼撕下去,等到了宛京,你身上定已片縷不得存。”清讓頓時哭笑不得,斜他一眼,“衣裳沒了大不了再尋去,師父這身皮肉可隻得一副,磨爛了可是要向小滿借皮毛不成?”
小滿聽得喚它,將擱在爪子上的腦袋歪了歪,撩起半拉眼皮來嗷嗚一聲。“喏,它說了,不借。”
話音未落,額角早已挨了一記輕彈,“沒大沒小。”待傷口纏好止住流血,瑤光便傾身將腳邊略大的黃鼬揀出,拋到小滿跟前,再將餘下的灰鼠用泥巴裹了埋入篝火下。“這兩隻鼠兒雖不大,已盡夠我倆挨延過今晚,這一路上若不是靠小滿獵來野物,恐怕也熬不到如今。”邊說邊取過條樹枝來將火堆打散,撥得更小些。
荒郊曠野,鴉啼森森,半片慘淡月輪被濃雲所遮,風過處更顯得鬼影憧憧。清讓驀地打了個寒噤,往師父身旁蹭去。少頃忽覺肩頭生暖,扭頭看時,見瑤光不知何時已將蓋在膝上蓋的半邊破氈子取下為自己披上。“清讓別怕。雖是野地裏,火光畢竟太過紮眼。”清讓點點頭,越往前去,越知他的過分謹慎不無道理。便是偶得了巴掌大的野物,也隻用泥裹起埋在灰土中燜個七八分熟,從不敢架在火上猛烤,怕是的熟肉焦香引來饑民。餓紅了眼,不知將要做出怎樣窮凶極惡的事來,他兩個一殘一少,縱有小滿在,也恐抵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