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鳳提著菜籃子回家,女弟子和她的妹妹姨媽都已起床,正洗刷著。見了小鳳,都笑著,問早點有什麼好吃的。小鳳道,老一套。她們也不計較,洗刷過了就坐下來吃早飯。老爺爺一向起得晚,他曾經告訴大家他的長壽之道就是睡懶覺和不運動,大家拿他無法。吃早飯的時候,小鳳問道,今天的客人,誰呀?妹妹道,告訴過你了,醫生。小鳳道,我知道是醫生,我不知道是怎麼樣的醫生?女弟子說,來了你就知道。小鳳說,還有別人。女弟子道,醫生說帶兩個人來,也不知是誰,來就來罷,反正請一個人也是請,請三個五個也是請。小鳳說,那是。女弟子吃了早飯看看牆上的舊式掛鍾,說,廚子怎麼還不到?說好了時間的。小鳳收拾了碗筷,說我先做起下手來,便進廚房去。不一會聽得外麵有人說話,想是請的廚子來了。剛要出去看,廚子已經進來,是個中年的胖廚子。看到小鳳,眯著眼一笑,道,你是小風?小風點頭。廚子道,從前老爺子常常喚我來的,你來了後,我就不常來,說你做的菜不比我的差。小鳳抿嘴笑,哪裏呢,這不是請你來了。廚子便卷了袖子,吩咐小鳳,怎麼配菜怎麼配料,小鳳一一應了。廚子看小鳳埋頭揀菜,問道,今天請誰?小鳳道,請醫生。廚子“嘿”一笑,道,醫生,嘿嘿,醫生。小鳳也不明白廚子笑醫生什麼,隻顧自己做事便是。過了一會,廚子道,嘿……小鳳抬頭看廚子,知道廚子想問她什麼話,便等著。不過廚子沒有問話,先自己笑了起來。小鳳說,你笑什麼?廚子道,我想想一也是好笑。小鳳說,有什麼好笑?笑什麼。廚子道,你不覺好笑,你天天看慣了,不覺得好笑。小鳳問,看慣什麼了?廚子又笑,後來才說,三個老太太。一個九十歲老頭,養三個老太太在家,算什麼!小鳳也跟著笑了一下,說道,這有什麼,挺好的麼!廚子說,所以說你看慣了,不覺得什麼,別人想起來,是挺好玩的。小鳳便不再多說什麼。廚子卻是不肯罷休,說,三個老太太,到底什麼人呢?小鳳說,大家都知道,老爺爺的徒弟,還有她的妹妹和姨媽。廚子說,那是說說的。真的呢?小鳳反問廚子。什麼真的呢?廚子便不說了,隻是笑著,手下也不停止做事。他們做了一陣事,準備工作差不多少了,隻等客人上門,到時間就開炒。後來就聽得客人上了門,很熱鬧的在廳裏說著話。廚子看看小鳳,說你不出去看看?小鳳說,有什麼好看的,要看,等會兒吃飯時總能看見。廚子說,那倒也是。一會女弟子進來關照,說差不多就可以擺起桌子來了,先將冷盤放置好。廚子和小鳳一同應了聲。女弟子朝準備妥了的菜什看了一眼,說,好的,好的,這就很好,便出去。廚子對小鳳道,我們去擺桌子。兩人出來,到得廳上,就見客人端坐在沙發上,喝著茶,和三個女主人聊著,臉上都喜氣洋洋的。果然是有三個人,兩男一女。那女的小鳳初一看以為是那夜裏來的那個麻將搭子,再細一看,到底不是,有很相像的地方,但還是有區別的。小鳳想區別在哪裏呢?想了一會,想出個道理來,區別就在於不是同一個人罷。小鳳又看那兩個男的,年紀都在四十到五十的樣子,都是文質彬彬的,都像醫生。小鳳不知道哪個是醫生,想也許兩個都是醫生,醫生總是請了醫生自己的朋友一起來的。但是和麻將搭子很像的那女的,小鳳猜不出她是做什麼工作,也許和老畫家的女弟子。以及她的姍妹姨媽一樣,並沒有什麼工作可做的罷。小鳳和廚子擺好J桌子,鋪了雪自的台布,一趟趟進出廚房,將準備好的冷盤端出來放好。廚子。見在裏邊關照,這一盤怎麼放,那一盤怎麼擱。小鳳放罷一看,確實是好看,不由得佩服廚子,搖控指揮也能指揮得這麼好。小鳳擺好冷盤,回到廚房。廚子說,看出來哪個是醫生?小鳳說,反正兩個男的都像醫生。廚子笑道,那也不一定呢!小鳳說,反正女的不像,女的像麻將搭子。廚子說,好了,我這裏用不著你了,等會隻端端菜就行,你愛幹什麼幹什麼去便是。小風笑道,我愛幹什麼,我什麼也不愛幹。廚子說,你愛看電視劇吧?小鳳說,這會兒又沒得看,說著出廚房來。看主客人都已人座,卻不見請老畫家出來。小鳳道,我去喊老爺爺。女弟子說,喊過了,會來的。小鳳不放心,又進書房去,看到老畫家正在作畫。小鳳說,開飯了。老畫家放下畫筆,搓了搓手,說,你叫他們先用,我等會兒出來。小鳳看老畫家畫的是竹子,瘦瘦的,和老畫家的人倒是有點兒像的。小鳳不由說,又是給客人畫的呀?老畫家點點頭。小鳳退出來,告訴女弟子,老畫家等會來。他們就自顧開了席,小鳳在一邊站著。妹妹說,小鳳沒事兒啦?小鳳說,廚子說沒我的事了。妹妹道,那一起來吃就是,加個位子。大家都說是。加個位子。小鳳說,不呢,我得端菜。他們不再問小鳳的事。女弟子先站起來,舉了酒杯說,敬醫生一杯。,沒有醫生就沒有我妹妹的命了。其餘的人也都跟著站起來,客人齊齊地說,客氣,客氣。小鳳仍然沒有看出哪一位是醫生,大家喝幹了杯中的酒,兩個男的坐下,隻那女的,站著不坐,手舉著個空杯。女弟子連忙說,斟酒斟酒。妹妹就給她斟酒,斟滿了杯,妹妹也舉了自己的酒杯,朝向她說,我謝你救命之恩。兩人便都將酒喝幹了。小鳳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女的竟是醫生,那倆男的並不是。小鳳再朝醫生看,怎麼看也覺得她像麻將搭子,這時候聽得醫生說,我們的緣分全在老爺子,沒有老爺子,我們也認不得,也交結不起來。大家點頭稱是。醫生說,請老爺子出來呀。女弟子說,他等會兒會來的,就這脾氣。醫生眼睛有些紅,不說話,隻是喝酒。小鳳立一邊看了有些吃驚。醫生很能喝的,小鳳正亂亂地想著,廚子叫聲出來,小風應聲而去。廚子說,怎麼,放了你的碼,就不進來了!小鳳道,你猜猜誰是醫生?廚子道,那女的罷。小鳳說,你怎麼知道?廚子說,這有什麼難的?小鳳說,我不懂你的話。廚子指指炒成的一盤熱菜,好了,端出去罷。小鳳將菜端上了桌,偷偷看一眼醫生,醫生臉通紅,眼裏包著一包的水。小鳳連忙扭過臉去不看她,回進廚房又向廚子說,醫生怕是要喝醉了呢,眼睛紅紅的,像要哭。廚子道,哭就是了。
醫生果然有些醉了,看到老畫家從書房裏出來,便對著他喚喚地哭起來。女弟子有些尷尬,去扶老畫家人座。老畫家卻不人座,走過去拍拍醫生的肩,道,妥了妥了,都畫好了。醫生聳著肩道,我不是要畫,我不是要畫。那兩男的眼睛亮亮的看著老畫家,又看著打開了的書房的門。老畫家朝小鳳看看,指指書房,小鳳便進去將畫拿出來,一共三幅,每人一幅。那兩男的拿了各自的畫,比比劃劃,指指點點,已無心吃喝,醫生卻繼續喝酒。女弟子說,醉了醉了。醫生道,誰醉了?後麵廚子還有好些菜都沒有下鍋,女弟子問兩位男客還吃不吃。男客齊齊地搖手道,不了不了,夠了夠了。醫生說,我還喝。妹妹上前搶了醫生的酒杯,姨媽也說,過量了不好。醫生聽了,便嚎陶大哭起來。
女弟子出門去叫了三輪車來,吩咐小鳳把醫生送回家去。小鳳和妹妹一起扶了醫生上三輪車,醫生靠在小鳳身上,一路反反複複說著話。醫生說,你什麼關係?我什麼關係?他能不給畫!你於卜麼關係?我什麼關係?他能不給畫……小鳳也聽不懂。
朱師傅托的事情一直在小鳳心上擱著。小鳳瞅一日女弟子和她的妹妹姨媽都上街去了,便趕緊去告訴朱師傅,讓他上門來。小風把電一話打過去,那邊的人凶巴巴地說,什麼朱師傅,沒有的。小鳳又說一遍,那邊說,死了。小鳳知道那邊的人不肯傳話,便擱了電話。到書房看老畫家正休息,急急地出門往朱師傅那邊去。到得那邊,見朱師傅正忙,連忙把朱師傅拉到一邊告訴他。朱師傅聽罷,說道,我跟你走。一同急急地趕過來。小鳳讓朱師傅在廳裏等著,自己到書房探一下。老畫家已經醒了,正在看書,見了小鳳,道,剛才喊你,你不在。小鳳說,有一個人。說了一半就不往下說,老畫家道,什麼人?怎麼……小鳳說,有一個人想見見你。老畫家說,誰?小鳳說,也是喜歡畫的。老畫家說,又是要畫的。小鳳不好直說,卻也不好說不是。老畫家說,是什麼人,是你的親戚?小鳳說,不是。老畫家說,那是誰?小鳳說,是朱師傅。老畫家想了想,道,朱師傅,是哪個朱師傅?小鳳說,是勞服介紹所介紹我來的朱師傅。老畫家說,是他,來過的,我記得他。你讓他進來,我和他說說話。
小鳳連忙出來叫得朱師傅進書房去,給朱師傅泡了茶。朱師傅有些拘謹,手足無措的樣子。小鳳示意朱師傅說話,朱師傅站著,愣了半天不知說什麼好。老畫家倒樂了,說,朱師傅,你坐,坐下。朱師傅這才僵僵地坐下,看看老畫家的書房,感歎道,書真是多。老畫家道,書不多不行,古人雲,繪事必須多讀書,讀書多,見古今事便多,不扭狹劣見聞,自然胸次廓徹,山川靈奇,透人性地,時一灑落,何患不臻妙境也。朱師傅,是這樣的吧?朱師傅連連點頭,道,是,是。老畫家又說,凡事講究個誌趣,附庸風雅是萬萬要不得。朱師傅仍然是點頭,雙後擱於膝上,目不轉睛看著老畫家。老畫家道,朱師傅收藏字畫麼?朱師傅愣了下,搖頭道,不。老畫家悠然點頭,好像笑了一笑,道,那就得。回頭對小鳳道,小鳳,就這麼吧,我得工作了。小鳳朝朱師傅看著,朱師傅仍是不開口。小鳳有些替他急,便說,朱師傅,你有話你就說。朱師傅道,沒有,沒有什麼說,起身站著。小鳳也無法,隻好引著朱師傅出來。小鳳說,你怎麼不開口?朱師傅道,他說的什麼,我也不懂,怎麼和他說話?小鳳說,他問你收藏,你就說是的。你為什麼說不是?朱師傅撓了撓頭,苦笑了一下。小鳳說。沒法子了。朱師傅似是不甘心,再朝書房看。小鳳道,再看也沒得用了,老爺爺一般不見人的,見了的人總給畫的,今日見了你,沒給畫,算是沒希望了。朱師傅歎息一聲,隻好作罷了。說著就往外走,到門口門卻先開了,是女弟子三人回了。朱師傅有些慌,小鳳上前說,這是朱師傅,勞服介紹所的,介紹我來這裏的就是朱師傅。女弟子笑道,認得認得,走過那門常常見到朱師傅的,和一幫安徽人吵吵說說。朱師傅說,是我。妹妹看著朱師傅,說,工作很辛苦的。朱師傅說,是辛苦,不過,也做慣了給人介紹了好人,心裏也快活的。姨媽指著小鳳道,就像小鳳,得感謝朱師傅呢,大家都跟著說是。朱師傅說,不謝不謝。小風乘機說,朱師傅是喜歡畫的,可是老爺爺不願意。女弟子朝書房看看,問道,進去過了?小鳳點點頭。妹妹說,朱師傅你不急,過日我們替你說說。朱師傅謝過三人便由小鳳送了出來。小鳳說,朱師傅你慢走吧,我不送了。朱師傅說,好。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道,小鳳,你看她們說的有沒有希望?小鳳說,她們若是肯替你說,總是有希望的。朱師傅說,我就聽人說過,隻要是她們三個開口,總能得到畫的,是有這事。小鳳便抿著嘴笑了,道,誰說的?朱師傅說,看起來是真的,老爺爺真的很服她們,三個老太太。小鳳說,什麼服不服,就是那樣,她們給說了,就畫。朱師傅笑了一下,說,我原來也是不相信的,今天親眼見了,倒是不得不相信呢!小鳳隻是笑著。朱師傅走出幾步,想想,又退回來,道,小鳳,她們三個,到底和老爺爺什麼事?小鳳說,跟你們都說過了,老爺爺的關門女弟子還有一個是她的妹妹,還有一個是她的姨媽,就這樣。朱師傅眼睛裏滿是懷疑,說,不會的吧?小鳳說,那你說是什麼?朱師傅道,我也不知道,大家都覺得奇怪,所以我過來看看。小鳳說,原來你不是來要畫的。朱師傅說,要畫也是真要的,說著又問,他真的有九十了?小鳳道,說是這麼說的。朱師傅說,一點也不像。看不出有九十了,小鳳說,是看不出,挺健的。朱師傅說,一點也不糊塗。小鳳說,是不糊塗。朱師傅又愣站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