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8(3 / 3)

隔了一日,小鳳到老畫家書房,看到老畫家在一張白扇麵上畫了一堆石頭。畫完了,自己看看,後問小鳳,怎麼樣。,小鳳不懂,直言道,亂七八糟的石頭。老畫家道,說的是,亂七八糟的石頭,便不再說話:這一日吃晚飯時女弟子拿了那張扇麵交與小鳳,說,小鳳,到店裏配付扇骨,然後拿去給朱師傅。小鳳有些吃驚,說,原來是給朱師傅畫的。女弟子道,你還記得有一個麻將搭子嗎?小風說,我記得。女弟子說,她要找個像你這樣的人。你到朱師傅那裏,把扇子給他,再幫著問問,有合適的介紹一個。小鳳應了,抽個空,就到朱師傅那邊。朱師傅正休假,小鳳打聽了朱師傅的地址,上得門去,把扇子交給朱師傅。朱師傅接了扇麵,打開來,瞧一眼扉麵上的亂石堆,也沒見得怎麼興奮,隻說,果然如此。小鳳問怎麼果然如此?朱師傅笑了一下,道,小鳳你不明白的。小鳳說,我是不明白。朱師傅說,人家都說,老畫家和那三個老太太關係非同一般,果然如此。小鳳說,對了,她們還請你給物色個像我這樣的人。朱師傅問,誰要?小鳳說,有一個麻將搭子,看上去和老爺爺從前也是很熟的,還有一個醫生,她們都長得很像。朱師傅說,知道了,我會放在心上的。小鳳說了事情,就告辭回了。

過了不幾天,朱師傅打來電話,叫小鳳到勞服所去一下,說是來了一批像小鳳這樣的年輕姑娘,剛剛從鄉下出來,什麼也不懂,又膽小,又呆。勞服介紹所想請小鳳過去給她們說說,也算是介紹介紹經驗。小鳳接著電話就笑,說,我說什麼呀?朱師傅道,你就說說和東家的關係怎麼相處罷。我們這裏介紹出去的人,你算是很不錯的呢!大家都知道,我們的生意好,與你也是有些關係的呀!小鳳放下電話便往勞服介紹所去。走到門前看到一個小孩子在玩,手裏持著一把折扇。小鳳一眼望去,覺得那扇子有些眼熟,哪裏見過似的,便向小孩子要來細細一看,原來就是老畫家給朱師傅畫的那折扇,扇麵上是一堆亂石。小孩子拿過折扇,一邊搖著,一邊嘴裏念念有詞,四爺來也,四爺來也1小鳳再想看看那折扇,朱師傅已經應聲出來,見著小鳳,很高興,將她引進去,說,你來了?小鳳說,門口那孩子是誰?朱師傅說,是我的孩子,皮得很。小風不作聲了。朱師傅說,新來的在那邊屋裏,你看看去。小鳳便跟了朱師傅往那屋裏去。那屋裏聚著十多個姑娘,都和小鳳差不多年紀,見了小鳳,也不作聲,隻是盯著小鳳看。小鳳看著她們,便想起自己當初出來那時,那樣子也和她們是一樣的。小鳳想著,心裏就有些酸酸的。朱師傅對姑娘們說,這是小鳳,她比你們早來不久,很能幹呢:你們聽聽她說,幫人家,最關鍵的一條,就是處好和東家的關係,知道麼?姑娘們說,知道。朱師傅回頭讓小鳳坐下,說,小鳳,你說說,她們等著聽呢。小鳳說,我也說不出什麼,隻知道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便是,別的便不去多管。姑娘們說,這我們也會。朱師傅說,別說得輕巧,真正要做到,也是不容易的。小鳳又說,不過也不很難,做長了就知道。姑娘們有了信心,也活潑了些。朱師傅正待往下說話,卻見一婦女一手拉著一個孩子進來了。小鳳認得其中一個是朱師傅的孫子。婦女把朱師傅的孫子推到朱師傅跟前,怒衝衝地道,朱師傅,管管你的寶貝孫子。朱師傅說,又怎麼?婦女摸著自己孩子的頭,道,你孫子,拿那東西……她指指朱師傅孫子手裏的折扇,打我孩子的頭,你看看,打頭,還自稱四爺,四爺個屁!朱師傅問孫子,打了沒有?孫子道,打了,他是小太監。小鳳再看那折扇,已撕得破破爛爛,不成樣子。小鳳擔心朱師傅要發怒打孫子,卻不料朱師傅上前奪了 那破爛折扇,一撕兩段,扔在一邊說道,倒頭折扇,打你個頭!孫子大哭起來,還我的扇子,還我的扇子!我是四爺,我是四爺!哭得大家笑起來。那婦女也不怒了,笑罵道,做你個大頭夢!一把爛折扇就做四爺啦?屎眼去吧!大家一起大笑。

一折騰時間也差不多了,小鳳得回去做事,朱師傅送她出來。 小鳳說,不送了,你回吧,她們還等著。朱師傅就停了步子。小鳳很想問問朱師傅知不知道他撕了的折扇是老畫家給畫的。朱師傅卻先開口說道,小鳳,有時間再來說說吧。你還沒有說你東家的那些人物關係呢!小鳳朝朱師傅揮揮手,心想,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些什麼關係。但是有一點我是明白的,他是我的東家,這我明白。

盲人的世界到底是很單調還足很豐富,這隻有盲人自己知道。從前曾明眼睛好的時候,從來不曾想過這個問題,曾明的眼睛不是一下子壞了的,他先是得了一種眼病,醫生就預言曾明的眼睛不行了。 月盯時候曾明還以為醫生,/i題大作危言聳聽,不怎麼在意,醫治也是醫治著,心裏並不很著急,後來漸漸地有了些感覺,開始相信醫生的話,並且為以後的日子作了比較充分的準備,最後曾明真的成了一個盲人。

雖然曾明以為是作好了準備的,但是到了真的完全走進黑暗的那一天,曾明卻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曾明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一直煩躁不安,他敏感,多疑,暴怒,無理可講。當然,這一切,在別人看來都是正常,誰瞎了眼也不會有一個好的心情,家人和朋友都一味地忍讓,遷就,輕言細語,這愈發地使曾明感覺到他的孤獨。這麼折磨了一些時候,曾明慢慢地適應了盲人的生活,在黑暗的世界中生存下去,這就是曾明必須選擇的路。曾明被介紹到街道辦的福利工廠去工作,福利工廠離曾明的家不遠,開始山家人領著走過幾趟,很快曾明就可以自己去上班了,家人到這時候方才鬆了一口氣。

曾明在福利工廠做一種很機械很簡單的活,住一塊小小的金屬板上輾兩個螺絲,很適合盲人做,別說盲人感覺好,即便不是盲人,閉著眼睛也能幹這活,曾明試了兩天班,挺適應的,第三天就正式上班做活了。

在福利廠做活,其實也隻是一種意思罷了,說消閑也好,說解悶也好,別人也不指望他們能創造些什麼,所以對於大家的要求是很低的,低到幾乎沒有,每天輾多少個螺絲,上兒小時的班,都沒有明確的要求,要發給大家的工資也都一律對待,當然那也隻能是意思意思,也沒有人指望著靠這幾個錢發了財或者辦了什麼大事的。

上班的時候,把一台收音機開著,現在的電台,節目很豐富,多半是直播形式的,請社會各界人士到電台去直接和聽眾交流。盲人們對於這樣的交流感觸是很深的,他們常常放下手裏的活,給電台打熱線電話,電話就在他們做活的屋子裏,所以常常一個人去打電話,大家都能聽到他和電台主持人以及被邀請的嘉賓的對話,說到好玩的地方,大家都笑,說到傷心處,大家都沉默。曾明很快就被這種形式所吸引,他開始往電台打熱線電話,覺得生活有意味得多了。

輾螺絲這樣的事情對於曾明來說,真是小菜一碟,曾明手腳很麻利,進廠不多久,就已經很熟練。他雖然不知道別人一天能做多少個,他不便開口問,但是他可以聽聲音,每完成一塊,扔進紙盒,就有一聲金屬的撞擊聲,聽那金屬撞擊聲的頻繁與疏朗,他多少能判斷出許多人是不如他的。

有一天就出了一件事情,曾明在做完了第一百個的時候,起身去方便,不小合和鄰近的老陶撞一下,把自己的紙盒和老陶的紙盒都撞翻了,兩個人紙盒裏的金屬板翻到了一處,他們一起蹲下來,往自己的紙盒裏揀金屬板。才揀了幾十隻,曾明就再也摸不到了,朝紙盒裏再數一下,還不足五十,便有些急,道“怎麼,沒有了,我已經做了一百隻了,怎麼隻有這“點點?”

老陶隨口回道:“又不是計件的,頂什麼真。”

曾明想想也是,放妥了紅盒就出去方便,回進來的時候,聽得老陶在說:“這一會會兒,做了一百隻,騙誰呀。”

有人應和老陶,道:“就是,充什麼老大,才來兒天。”

曾明心裏就有氣,忍不住道:“我確實是做了一百隻,我數好了的。”

老陶道:“怎麼這麼湊巧哇,剛好一百呀。”

曾明說:“是的,我數到一百,才起身去上廁所。”

有幾個人笑了起來,老陶又說:“你若是做了一百隻,那我就等於沒做,我這盒子裏,總共五十來隻,加你那裏五十隻,都算你的吧。”

曾明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確實是數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