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9(1 / 3)

章節9

老陶笑道:“那你過來看看。”

曾明道:“你若搞鬼,我怎麼看得見。”

老陶說:“你若搞鬼,我也一樣看不見呀。”

曾明說:“反正你我,我們兩個,心裏有數。”

又有人笑,說:“那是,瞎子吃餛鈍,心裏有數。”

另一人說:“老陶的為人,我們知道的,眼睛雖是瞎的,說話卻不瞎說。”

再一人道:“老陶的動作,是我們這些人裏最領先的了,若說老陶做不過新來的,誰信?”

曾明悶了一會兒,道:“你們的意思,是我瞎說?”

大家一陣笑,沒有人回答曾明的問題,曾明便起身到另一間屋裏找工廠的負責人,負責人聽曾明說了,也是一笑,道:“算了,又不計件,不要計較了吧。”

曾明說:“我不是計較,凡事總有個道理。”

負責人說:“你這個人,也太認真,什麼道理呀,怎麼也扯不上,你們這些人,湊到一起,本來就是給你們解解悶的,不能太計較,這與工資又不掛勾,再說,老陶那人,也確是我們廠裏的骨幹,手腳也快,態度也好……”

曾明這一天回到家裏,把事情向家。氣說了,家人沂哭,都道,算了算了,和他們計較什麼。

曾明再沒有說話,他覺得無話可說。晚上聽電台節目的時候,曾明打了一個熱線電話給心理谘詢主持人,把事情說了,主持人告訴他,這算是一種病態心理,主持人說我覺得你解除病態心理的最好辦法,就是找人傾訴,你現在雖然和許多人都說了這件事情,但是你心裏仍然憋著,你還沒說夠,到你說得夠了,你的病態自然會消除。曾明覺得主持人這話說得頗有道理,他確實還很想和人說說這件事情,但是在他的生活圈子裏,在他周圍的人中,已經沒有人能夠耐心地聽他說。正當曾明猶豫的時候,節目主持人向曾明提供了一個線索,他告訴曾明,在離曾明住處不遠的另一條街上,有一位街道辦事處的調解主任,主持人建議曾明找那位劉主任說說,劉主任是調解戰線的先進,主持人認為,曾明會得到些東西的。

就這樣曾明在某一天果真找到那地方去,人們把他引到調解主任的辦公室時。曾明聽到劉主任正在調解民事糾紛,他聽劉主任說得在情在理,很快就把當事雙方說通了,高興而去,曾明聽到喝水的聲音,接著劉主任問他:“你是不是我們這個街道的。”

曾明說:“是,我特意過來找找你,是電台的主持人叫我來的。”

劉主任一笑,說:“是小丁吧,我和他很熟,他常常介紹人來我這裏。”

曾明聽到劉主任給他泡茶,緊接著手就觸到了茶杯,熱乎乎的。曾明喝了一口水,就把事情說了,說罷卻有好一陣沒有聽到劉主任的聲音,隻是覺得周圍有一種沉靜壓抑的氣氛,曾明還以為劉主任走出去了呢,忍不住問道:“你在嗎?”

劉主任說:“我在……”停頓一下,問道:“你是盲人?”

曾明心下有些奇怪,但並沒有往深裏想,隻是點頭道:“是的,得了一種奇怪的眼病,醫不好。”仍然感覺到那種氣氛的存在。

劉主任又不說話。曾明聽是屋子外走廊裏人聲嘈雜,便愈發感覺到這屋裏的寂靜,曾明兒乎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也能感覺到劉主任的心跳,終於,劉主任開口了,在曾明的感覺中,劉主任的聲音好像離得很遠,和剛才說話的那個地方完全不是一回事了,曾明仔細聽著劉主任的聲音,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劉主任說:“這麼說來,你失明的時間不很長?”

曾明道:“半年吧。”

“你……”劉主任又停頓了一下,問道:“你失明以後,做夢嗎?”

曾明想不到劉主任會提這樣的問題,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劉主任又問一遍:“你失明以後,做夢嗎?”

曾明努力地回想每天夜間的情形,但是那些情形總是模糊不清,曾明說:“沒有,好像沒有夢見過什麼。”曾明說話的時候,心裏又掠過一絲疑慮,他不明白劉主任問他這個做什麼,或許是一種心理治療。

劉主任給曾明的杯子裏加了開水,回到自己座位上,說:“盲人做夢,若能看見東西,古時候稱作天眼開。”

曾明想了想,說:“那恐怕說的是先天的盲人吧,像我們這樣,應該是能做夢的,人若盲了,已經夠痛苦,若連夢也做不起來,那就更慘,不能這麼不公平吧。”

劉主任說:“我想也是,隻是盲人不做夢,這是事實呀。”

曾明道:“你怎麼知道?”

劉主任沒有回答曾明的這個問題,卻回到了曾明的主題上,說:“你心中的這股氣,其實不是對著老陶的,你說是不是,從根本上說你對於自己的失明一直鬱悶不平,看起來你已經適應了失明以後的生活,其實你並沒有適應,你還需要繼續適應……”

曾明打斷劉主任的話:“沒有失明的人,怎麼能夠體驗失明人的滋味,就像你,怕是不能體諒我的心情吧。”

劉主任笑了一下,說:“也許吧……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說,在盲人中,是先天的盲人更痛苦呢,還是後天的失明更痛苦?”

曾明一時回答不出來。

劉主任說:“這個問題我總是想不明白,我總是在想……”下麵的話被一陣人聲打斷,有人進來說道:“劉主任,又來人了,這是李老太太,和兒媳婦矛盾,要死要活的,你勸勸。”

劉主任道:“好的,李老太太你請坐。”

曾明知道劉主任有工作了,便站起來道:“劉主任,你忙,我先走了,過日我再過來就是。”其實他心裏,實在對這位劉主任有些不明白,覺得和他已經沒有什麼話說,也覺得自己那事情,實在也算不上什麼事情,他覺得自己已經不想向人說了,他現在的大半的心思,都在想著劉主任的那個問題,是先天的盲人更痛苦還是後天的失明更痛苦……

劉主任說:“好,你小心點兒,來,牽著我的手,我領你出去。”

就有一隻熱乎乎的手伸過來,觸到曾明的手,曾明牽住那隻手,那隻手將他帶出屋子,穿過走廊,又走過一段十字路口。一路過來,劉主任沒有和曾明說話,曾明再一次感受到在劉主任辦公室裏感覺到的那種沉靜壓抑。最後劉主任停了下來,曾明也立定了,劉主任幫曾明認定了方向,便將自己的手抽出來,曾明謝過劉主任,朝著認定了的方向,慢慢地向前走,走了幾步聽到背後有人在罵,飛進蘆花你瞎了眼,曾明並沒有感覺到自己撞了誰,也不知那人是罵的誰,忍住了沒有開口。

曾明繼續到福利廠上班,大家和他仍像以前一樣親切,好像誰都不記得曾經有過一絲不愉快的事情,老陶是個爽快人,不計前嫌,再說,那事情實在也算不上什麼嫌,就當它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劉主任的那個問題,曾明是一直記著的,他也問過一些先天失明的盲人,問他們的感覺,但是他仍然不能比較兩者之間的差別。曾明在努力尋找答案的過程中,有時候突然覺得自己一下子明白了這個問題的用意,也有的時候,覺得自己很糊塗,心裏一片茫然。

過了些時,一天夜裏,曾明做了一個夢,夢見劉主任對他說,你怎麼不來了,我很想你,醒來後,曾明努力回憶夢裏的情景,卻怎麼也回憶不起來,他隻知道自己確實是見到了劉主任,劉主任也確實對他說了那番話,但是夢裏的劉主任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曾明記不起來,曾明想,這不奇怪,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見到過劉主任的樣子,他大概是不可能在夢裏看清楚他的。

有了這個夢以後,曾明的心裏有些不寧,過了幾天,他又到劉主任那裏去,這一回曾明隻讓人把他引到走廊端頭,他自己沿著走廊,很快摸到了劉主任的辦公室,進去,劉主任說:“我已經聽到了你的腳步聲。”

曾明說:“你的耳朵真好。”

劉主任說:“你來得正好,今天是我的休息日,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好嗎?”

曾明說:“到哪裏?”

劉主任說:“你牽著我的手,走到那地方你就知道。”

一隻熱乎乎的手伸過來,曾明的手被那隻手牽著,他們一起往外走,以曾明的感覺,好像到了一個類似公園的地方。

劉主任說:“你聽到了什麼?”

曾明說:“鳥叫,很多很多的鳥。”

劉主任笑了,說:“是的,他們都在這裏溜鳥,今天比賽。”

曾明說:“比什麼?”

劉主任道:“比鳥的叫聲。”

在一片嘰喳的鳥鳴聲中,曾明突然感覺到自己內心一片明亮,劉主任的熱乎乎的手又伸過來牽住了他的手,劉主任說:“走,我們上那邊看看去。”

他們牽著手走了幾步,曾明聽到身邊有人在說話,他們說,瞧,兩個瞎子手牽著手在走路呢。

少蘭和根雲出生在兩個不同的家庭,不同的家庭說起來有許多方麵的差異,少蘭家和根雲家比較明顯的差別就是少蘭家富有根雲家窮。就是這樣,少蘭和根雲的性格脾氣生活習慣等也都不一樣,但是他們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他們都認真學習,在學校裏他們都是拔尖的學生。少蘭家和根雲家都以對方家庭的特點來勉勵自己的孩子好好學習。少蘭家的大人對少蘭說,你看看人家根雲,家庭條件這麼差,還這麼認真學習,你一定不能掉在他的後麵。少蘭有時候夜間經過根雲家的茅草屋時,聽到根雲在層裏大聲地朗讀,少蘭回去就更加認真地看書。而根雲家長總是以少蘭家為榜樣,根雲的家長說,根雲,你看少蘭家這麼有錢,你要好好讀書,書中自有黃金屋,根雲常常在夜很深的時候,看到少蘭家的燈還亮著,根雲想,我的燈不能比少蘭家的熄得早。就這樣,兩個懂事的孩子互相勉勵。他們在同一個小學,後來又在同一個中學讀書,一直同學同到高中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