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高中畢業參加高考,他們的成績都不太理想,少蘭考了一所師範,根雲進了一所醫專。他們畢業以後,一個當了教師,另一個做了醫生,少蘭和根雲都覺得他們的命運不太好。許多年過去,少蘭的家庭和根雲的家庭已經沒有什麼明顯的差異,少蘭家不富有了,根雲家也不像從前那麼貧窮,當然也不富有。
一個教師,一個醫生,少蘭和根雲他們始終住在一個城市。在許多年以後,他們經常回憶起從前的往事,他們回想得最多的就是當年的高考。少蘭和根雲都向自己的妻子以及同事說起過他們的往事,他們在許多年中從來沒有忘記過往事。但是少蘭和根雲他們見麵的機會很少,少得幾乎沒有,許多年中也搞過幾次同學會,但不是根雲值班就是少蘭有事,都沒有碰到過。少蘭和根雲互相的消息,基本上是通過其他的同學,有意無意間傳遞的。同學間互相傳遞情況,不僅僅限於少蘭和根雲兩人,其他同學的情況也是這樣傳遞的,少蘭和根雲許多年來,基本上沒有什麼直接的往來。
一直到這一年的教師節,查出來少蘭的胃有些問題,醫生囑咐少蘭不得掉以輕心,要找一家好些的醫院,徹底查一查,治一治。少蘭去了醫院,醫院都非常忙,對少蘭這樣的情況也不可能十分重視,要住院怕是更難了。少蘭的同事都說,現在看病,也得找熟人,不找熟人,不給你認真看,看了也不給你認真治。少蘭知道這話不假,慢慢地,少蘭就想起了根雲。
少蘭買了些禮品到根雲家去。根雲家的地址是少蘭向別的同學打聽來的。根雲因為職業關係,和老同學聯係比少蘭多一些,有不少同學知道根雲的情況。少蘭到根雲家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象現在的根雲是個什麼樣子。他回憶著從前的事情,他想起他小時候經過根雲家舊茅屋時聽到根雲在屋裏高聲朗讀的情形,少蘭感歎著,人間滄桑,世事多變。少蘭敲響了根雲家的門。開門的就是根雲自己,根雲和少蘭都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雖然他們有好多年沒有見麵了。少蘭說,根雲你還是那樣子。根雲笑起來,根雲說,老樣子是不可能了,但是我看你還是你。少蘭說,是,我還是我,你也還是你。
他們敘了舊,喝茶,抽煙,把根雲家小小的住房裏弄得到處是煙霧。根雲的妻子和孩子咳嗽。少蘭說,不抽了。根雲說,房子還是小,辟不出一間讓我一個人單獨呆著的。少蘭說,我那兒也一樣,我們做老師的,不指望什麼了,醫生應該好一些。根雲說,也一樣。少蘭說,你孩子也不大。根雲說,結婚遲了,耽誤了。少蘭說,我也一樣,孩子也小。根雲說,找兒J這批人,都遲了。少蘭點點頭,看著根雲,根雲,我今天來,是來求老同學的,我查出來有病,醫生吩咐要住院檢查,才想到了你。根雲說,怎麼回事?少蘭說,胃上的問題。根雲說,情況怎麼樣?少蘭笑笑,說,大概不怎麼好吧,好的活,醫生不會叫我住院檢查。根雲說拍赴獷片子沒有?少蘭說,拍了片子的,片子沒有給我,隻給我一濘診斷書。根獲向少蘭要了診斷書看,看了,根雲慢慢地說,要看片子,再說,你明天就來辦住院手續吧。少蘭想了一下,明天不行。少蘭說,明天是我的公開課,後天吧。根雲說,那就後天吧。他們又敘了月,少蘭說起根雲家的泊茅屋,根雲說起少蘭家的紅木家具。他們後來一致認為他們的運氣都不怎麼樣,如果運氣好,他們高考就不會失常,對於他們的高考失常,他們的老師都感到不可理解,事後老師去調了他們的卷子來看,說都是錯在不應該錯的地方。
那一天少蘭走了以後,根雲的妻子洗淨煙灰缸,又掃了地,撣了灰。根雲妻子說,看看,抽了多少煙。根雲說,老同學,好多年沒見了。根雲妻子朝根雲看看,他就是少蘭呀?根雲妻子說,你常常掛在嘴上的少蘭就是他呀!根雲說,是他,你看怎麼樣?根雲妻子說,什麼叫我看怎麼樣?根雲說,你想象當中的少蘭是不是這個樣子?根雲妻子說,我從來沒有想象過你的同學少蘭是什麼樣子。根雲說,是嗎?他無意地看了妻子一眼,妻子滿臉疲憊。根雲想,她從來不想象少蘭什麼樣子,是正常的。在思想的過程中,根雲不由自主地又點燃一支煙。你怎麼又抽?妻子道。老同學不是走了麼?根雲說,情緒有點激動,再抽一支。妻子說,人家做醫生的,都不抽煙,你這個醫生,明知有害卻變本加厲。根雲嘿了一聲,你聽誰說醫生少抽煙?根雲說,我們科裏,十個男醫生九個大煙鬼。妻子說,所以你來勁。根雲道,也是沒精神,又疲勞,才抽上的。妻子看他一眼,沒有再多說什麼。根雲點著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根雲突然笑了一下。根雲笑著並且自言自語地說,少蘭,少蘭現在這樣子了。妻子說,怎麼,從前他不是這樣子,他的變化很大嗎?根雲想了想,說,也不能說變化很大,反正從前的少蘭是從前的少蘭,現在的少蘭是現在的少蘭。妻子說,那當然,你以為你還是從前的你嗎?根雲沒有很在意妻子的話,他沉浸在往事中。根雲說,我還記得我們一起參加高考那一天。又說高考,妻子說,從前聽你說高考,高考,以為你們的高考有多少了不起,多少年一直掛在嘴上,不道卻考個醫專什麼的。根雲說,是,很反常,少蘭也反常。妻子說,怎麼的,怎麼回事,你們同時病了嗎?根雲眯著眼睛,他回想著當時的情形,他說,沒有病,身體好好的,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妻子說,沒有任何原因嗎?根雲說,我不說是沒有任何原因,原因總是有的。妻子說,什麼原因,聽你說了幾十年的高考失常,還沒聽你說過原因呢。根雲笑了
一下,根雲說,我不想說,至少現在還不想說,我隻是對往事感到奇
怪。妻子說,我看奇怪的不是從前,反而是現在。根雲看著妻子,妻子說,你怎麼老是把往事掛在嘴上,不奇怪嗎?根雲說,那是老之將至的緣故。妻子撇了一下嘴,後來又說,哎,他老婆怎麼樣?根雲說,我不知道,我也很長時間沒見她了。
那一天少蘭從根雲家回去,少蘭的妻子急迫地問,見到根雲了嗎?少蘭告訴她,一切很順利,見到根雲了。說著少蘭微微一笑。少蘭妻子說,你笑什麼?少蘭說,我想象多少年以後見到根雲會是什麼樣的情形,卻一點也沒有發生,擁抱啦,掉眼淚啦,什麼也沒有。妻子說,還擁抱,少惡心人。少蘭說,我們就像天天見麵的老朋友,連手也沒有握一下,我們談了許多過去的往事,就像在談我們現在的生活一樣,很平靜。妻子說,平靜你一根接一根抽煙做什麼?你看看,你回來後,已經抽第三根了。少蘭說,是嗎,醫生盼咐我不能再抽煙了。少蘭妻子掉下眼淚來,說,你早聽了醫生的話,今天也不用去找根雲了。少蘭說,那也很難說。他看妻子開始傷心,便掉轉話題,少蘭說,我們今天又說起了我們高考時候的事情,真是……少蘭妻子說,有什麼好驕傲的,不過考個師專,要考得好些,現在,現在也不至於……少蘭說,也不至於怎麼樣?很難說的,我想起從前我和根雲,我們倆人總像是有緣份似的,平時成績不是我第一就是他第一,中學幾年都沒有出過差錯的,到了高考,奇怪了,約好了似的,掉下來了,那可掉得不是時候。少蘭妻子說,是不是時候,怎麼會呢,什麼原因呢?少蘭說,是有原因的,但是我不想說。少蘭妻子說,連老婆也不告訴。少蘭說,至少現在還不想說。少蘭妻子歎息一聲,不明白你,她說。
兩天以後少蘭如約到根雲的醫院去,由於根雲的關係少蘭順利地辦了住院手續。根雲看了少蘭的片子,沉默了一會。少蘭說,你別沉默,我是做好了思想準備的,不做好思想準備,我也不會來找你。根雲說,沒你想象的那麼嚴重,不過,最好是動手術,切片檢查一下,也好放心,少蘭說,我也是這個意思。這樣就開始排定手術的日期,囚為乎術病人很多,在根雲的幫助下,少蘭的手術排在一個星期以後。根雲讓少蘭這一個星期裏少吃油膩的東西。少蘭說,我已經很長時間不能吃油膩了。
少蘭的妻子和孩子分批輪流來給少蘭送飯。根雲看到少蘭的妻子就會想到自己的妻子,她們都很疲憊,都是身背重負的樣子。少蘭的孩子也和根雲的孩子一樣,沒精打采的。根雲想,我和少蘭小的時候,可是生龍活虎呀,隻是,根雲想,我和少蘭怎麼都會在高考的時候失常呢。根雲想了半輩子,也沒有想明白。
離少蘭手術的日子越來越近,根雲心裏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最後根雲終於向領導提出來,我不做主刀。領導同意根雲意見,老同學的情況完全可以和醫生家屬的情況排六一賣,如果醫生沒有把握給自己的親屬動手術,那麼醫生給老同學動手術也同樣存在一個心理因素問題。醫院重換了主刀醫生,讓根雲做助手。根雲將這一決定告訴少蘭,少蘭點頭我理解,少蘭說。
知道少蘭得病而且就住根雲的醫院,一些老同字借這個機會湊到一起聚聚。他們來到少三病床價,和少蘭根雲一起談起往事。他們說當初他們是多麼地羨慕和嫉妒少蘭和根雲。他們希望少蘭和根雲在高考時失常,後來少蘭和根雲果然沒有考出好成績,他們又為少蘭和根雲難過,又為他們感到不平,也很奇怪。他們說,我們怎麼也想不到你們兩人真的會失常。他們說,分數出來的時候,我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大幫老同學說說笑笑,都沉浸到往事裏,覺得自己年輕了許多,最後他們鼓勵少蘭與病魔作鬥爭。少蘭說,當然鬥爭,我還不想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