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9(3 / 3)

在老同學們談起往事的時候,少蘭和根雲總是互相看一眼,他們覺得在他們互相的眼神中交流了一切。

終於到了少蘭進手術室的一天。早晨根雲走進少蘭的病房,根雲盡量做出寬慰的笑臉。根雲說,少蘭,準備好了吧?少蘭說,準備好了。根雲說,別緊張。少蘭說,沒緊張,反正總要挨這一刀。根雲說,能這樣想就好。根雲不再說話,默默地看著少蘭,好像有什麼話要說,隻是說不出來。少蘭突然直起身體。盯著根雲看了一會,說,根雲,我有件事情,在心裏埋了許多年,我想在手術前告訴你。根雲愣了一下,少蘭說,還記得我們高考的時候嗎?根雲說,高考,怎麼會忘記?少蘭點點頭。根雲說,你要說的,是不是當年高考的事情?少蘭說,你知道了?根雲搖搖頭,我不知道你要告訴我什麼,隻是在我心裏也埋著一件事情,是當年高考時的事情,我也一直想告訴你。可是,根雲猶豫一下,可是,少蘭,現在還是別說吧,等你出來。少蘭點點頭,好吧,等我出來。

少蘭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根雲,少蘭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少蘭說,根雲,我出來了。根雲拉著少蘭的手,少蘭,你出來了。少蘭說,我出來了,根雲,你知道我在麻醉過去的時候,看到什麼?根雲說,看到從前的事情。少蘭說,一點不錯,我看到我們倆人攜手走進考場,根雲,現在我出來了,現在你可以聽我說了。根雲搖搖頭。少蘭,等三天,好不好,三天以後,切片報告就出來了。少蘭笑了一下,好吧,聽你的,等三天。

第三天一大早,根雲去拿少蘭的切片報告,走在路上根雲忽然有些飄然的感覺,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這是在向少蘭的命運走去。根雲覺得自己很輕鬆,很有把握。根雲想,這就像當年我走向考場時一樣,可是結果卻……根雲不能再往下想,他的心抖了一下。化驗醫生看到根雲,說,早呀。根雲說,出來沒有?化驗醫生說,誰?根雲說,前天我送來的,我的老同學。化驗醫生記不得,翻了一下,說,出來了。根雲心裏一抽,怎麼,怎麼,有沒有問題?化驗醫生朝他揚了揚切片報告,去報喜訊吧。根雲手抖抖地接過報告,謝謝,根雲說,化驗醫生笑了,謝我做什麼。他說,你謝錯人了,要謝,就謝謝他自己的命,命還算不錯吧。根雲說,是,都以為不行了,卻……

根雲滿臉喜色來少蘭病床前。少蘭的家人都等候著,他們的目光統統集中到根雲臉上,根雲走進去的時候強烈地感受到目光的灼熱。根雲說,我現在終於體會到一個醫生的力量。

大家從根雲的臉上基本上看出了事情的結果,知道少蘭擺脫了死神的威脅。少蘭的妻子哭起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她邊哭邊抹起眼淚。少蘭的孩子說,好事也哭,眼淚真多。少蘭的妻子突然想到了什麼,轉身上前握住了根雲的手,謝謝你,謝謝你,她一迭連聲地說,謝我做什麼,根雲說,你謝錯人了,要謝,你得謝少蘭自己的命運,他的命很不錯。少蘭笑起來,是很不錯,我不想死,就不給我死,挺好。少蘭妻子含著眼淚,以為不行了,我真的以為這下子完了,大家都這麼以為,我們單位的人和他們單位的人都開始勸我為後事作準備呢,謝謝,謝謝。大家聽到少蘭妻子一迭連聲的謝謝,一起笑起來。

少蘭的家人走了。根雲也去忙了一會醫院的工作,再回到少蘭病房的時候,少蘭盯著根雲看了一會。少蘭想了一想,說,根雲,從前的事情……根雲朝少蘭擺了擺手,算了吧,不說吧,往事,讓它放著去吧。少蘭說,根雲你知道我要說什麼?根雲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根雲看著少蘭蒼白的臉,說,既然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少蘭點點頭,好吧,我們還和以前一樣過日子。根雲說,是,我們還像從前一樣過日子。

不久少蘭就順利出院了。少蘭出院後,在家養了一段病,身體恢複了,就上班去。他仍然帶兩個高中班的語文。根雲也仍然在醫院忙著。少蘭和根雲都很忙,他們很少見麵,少得幾乎不見麵。

柳一石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在鋤月園辦一次自己的畫展,這心願說起來也不算太難,柳一石在鋤月園工作的兒十年裏,替別人張羅操辦畫展影展以及其他別的什麼展無數次,柳一石並不是學畫出身的,他在鋤月園工作許多年,鋤月園常常舉辦畫展之類,柳一石身臨其境,耳濡目染,無事的時候,也願意拿個畫筆,塗塗畫畫,小梅看見了,總是笑著說,老柳,想當畫家呀,柳一石不好意思,我隨便塗塗,小李說,業餘愛好,柳一石說,是,是業餘愛好,小梅和小李就笑,小梅道,老柳的業餘愛好,有專業水平了,哪裏哪裏,柳一石說,塗鴉塗鴉,嘴上這麼說,心裏是很開心的,小李道,老柳謙虛呢,柳一石說,不謙虛,不謙虛弄著玩玩的,說這話的時候,園領導走過來,園領導說,你們說什麼呢,這麼投機,小梅說,我們說,老柳的畫不錯,小梅的手指向畫展的畫,小梅說,不比這些差,小梅說,我們正和老柳說,其實老柳完全可以在我們自己園裏辦一次畫展,園領導看著柳一石,柳一石說不出話來,小李說,是,我們到老柳家裏,看過老柳的許多畫,來事,不比這些差,園領導盯著老柳看,笑了,道,老柳,倒看你不出,內秀啊,多少年也沒看出來你來呀,老柳臉有些紅,哪裏哪裏,聽他們瞎說,我是隨便塗塗的,小梅說,呀,隨便塗塗就有這水平,老柳天才呀,園領導繼續看著老柳,老柳,他說,你有這個心願,辦自己的畫展?老柳搖頭,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小梅道,老柳你客氣什麼呀,有就是有,你不是和我們說過嗎,你說你在鋤月園辛苦了一輩子,臨到要退休了,唯一就是這一點點心思呀,柳一石看著園領導,我,我,柳一石不知說什麼好,園領導回頭看小梅,小梅,老柳真說過這樣的話,小梅說,說過呀,我做什麼要造謠呢,造謠對我有什麼好處。多辦一次畫展,我們不是多辛苦一些嗎,有什麼好處,老柳又沒得回扣給我們,不信你問小李,小李,是不是,老柳是不是說過他想辦個人畫展,小李笑,道,是,沒錯,老柳是說過,領導就成全了他吧,辛辛苦苦幾十年,也夠不容易,換了我,我是不敢保證能在一個地方呆幾十年不動的,小梅接著說,就是,而且是一個沒有生氣的地方,園領導說,我們這池方沒有生氣嗎,小梅說,你自己說呢,園領導嗅嗅鼻子,笑起來,最沒有什麼生氣,一鼻子的黴濕味,地上全是青苔,小梅道,陰森森,地底下好像有什玄東西冒出來,小李作驚恐狀,小梅,我膽小,你列嚇著我,小梅說,你膽小呀,你膽小你就別在這園裏做,小李說,小梅,你這話有分裂主義的意義吧,園領導看著小青年,歎息一聲,你們,你們的嘴,拿你們沒辦法,小梅說,當然,得靠我們工作呀,不能打擊積極性吧,園領導說,不打擊,不打擊,老柳,你怎麼說,真的是想辦自己的畫展,柳一石再搖頭,沒有,沒有,小梅說,得了,老柳,假客氣什麼虛偽什麼柳一石不知怎麼向園領導說。園領導理解地點頭,辦鋤月園職工自己的畫展,倒也是一說,這個建議挺有意味,老柳,怎麼樣,準備起來也行,柳一石呆呆地看著園領導,園領導說,看我有什麼用,看著你自己的畫吧,準備妥了,看有機會,爭取,柳一石支吾著,園領導說,還有什麼,有什麼話,老柳你說就是,別吞吞吐吐,柳一石說,辦個畫展,是好,可是,很難的,不是容易的,我怕辦不起來,小梅說,呀,你愁什麼,有我們撐幫,包你成功,過it天,就看畫壇新秀柳一石的名字傳遍大街小巷了,小李說,柳一石,人家以為是個年輕小夥子,說妥了,老柳,若是收到姑娘的求愛信,一律轉給我處理啊,算是回扣,自己笑了下,又說,好心有好報,小梅,咱倆說不定由此轉運了呢,小梅說,美的你,人家老柳能把姑娘的求愛信給你處理呀,死貓活食,老柳可是活得很呢,你看他那眼睛,眯成一條縫,園領導看著小梅和小李,你們這幫小子,園領導說,到時候是要幫幫忙,別光嘴上說得好聽,小梅和小李一起道,冤枉,我們是那樣的人嗎,就這樣真的把老柳的事情基本上定下來了,園領導走後,柳一石看著小梅和小李,你們,他說,你們拆我這樣的爛汙,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辦自己畫展的,小梅說,我們這是鑽心術,我們鑽到你心裏,看得到你心裏想的什麼,柳一石沉默了半天,也好,他說,努力一下,也好,馬上要退了,再作一次努力,也為自己辦點兒事情,小梅說,這才對了。

柳一石回去整理自己的作品,原先以為自己的畫作確實不比別人的差,現在一看,感覺不一樣了,差遠去了,越看越沒了信心,這一幅也不行,那一幅感覺更差,柳一石差點要打退堂鼓了,去和小梅小李他們聊,柳一石說,我看看,我的畫,是不行,怕辦不起來,辦起來,讓人笑話,小梅說,老柳你又來了,假謙虛什麼,心裏明明覺得好,柳一石說,天地良心,我真覺得不行,我怕,小李說,怕幣!麼,那麼臭的作品也展覽,你的作品為什麼不能展覽,小梅說,這麼好的機會,你拱手讓出去呀,柳一石被他們說了,心思又回過來,再想想,機會是來之不易,自己一輩子人生,可說是一事無成,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臨到退休,有這麼個好機會,實在是不應該放棄的,這麼一想,信心又回來了,回家去,靜下心來,鼓足勇氣,將自己多年來畫的作品一一仔細品味,然後把所有的作品一一列開,感覺不好的全部剔除在一邊,就這樣柳一石操起畫筆,開始為他的畫展作準備,一直漫無目的地生活著的柳一石突然感覺到自己的生活有了明確的目標。

柳一石家的住房比較擁擠,家裏攤不開一張畫桌供他用,柳一石便將工作搬到鋤月園去,鋤月園裏的有是那種敞開的和半敞開的軒亭,本來就是從前的人吟詩作畫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