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0(1 / 3)

章節10

柳一石每日早出晚歸,在開園之前和閉園之後,他都在鋤月園作畫,辛苦了些,柳一石瘦了,小梅和小李說,我們本來是挑你件好事的,你可別把它變成了壞事,到頭來反罵我們,柳一石說,感謝你們還來不及呢,小梅說,但願如此。

秋雨綿綿,柳一石在清晨和黃昏一個人呆在冷冷清清的鋤月園作畫,陰鬱的氣氛表現在柳一石的作品裏,大家上班時,柳一石急急忙忙地將作品收藏起來,藏起來做什麼,大家笑著說,都盯住老柳手裏的畫,柳一石捏著畫,揚一揚,畫得不好,他說,還沒有畫成功,大家笑笑,也就算了,並不是真的要看柳一石的畫,也沒有人從柳一石手裏去搶畫來看,柳一石舉著畫,有些失落似的,小梅道,不急,早晚能看見,早看不如晚看,到時一起揭寶,效果更佳,柳一石道,效果什麼的,我怕辦不起來呢,辦起來也怕辦不好呢,我越畫越覺得自己的基本功太差,還有……小梅道,那是,初學三年,天下通行,再學三年,寸步難行,柳一石聽了小梅的話,愣怔了好一會,慢慢地點了點頭。

一日閉園以後,柳一石仍舊一個人在聽雨軒作畫,後來就走過來一個人,突然地出現在柳一石麵前,是一位比柳一石年長些的老人,瘦高個子,滿麵慈詳,他老人在柳一石麵前無聲地看著柳一石作畫,柳一石抬頭時發現了他,他朝柳一石笑,說,畫畫,柳一石說,你怎麼的,已經關門了,你怎麼還沒有出去,老人說,我在那邊角落裏打個磕睡,醒來到門口一看,門已經反鎖了,柳一石說,別急,我有鑰匙,我送你出去,老人搖搖頭,不急,老人走近來,走到柳一石身邊,我看看你的畫,他說,我不急,也沒有什麼事情,反正你也沒走。柳一石說,我不一樣,我是園裏的人,老人笑了,老人說,我看看你的畫再走。不行嗎,柳一石說,也行,隻不過,我的畫,不值一看,畫著玩玩,老人說,畫著玩玩才好,太認真了也不一定能畫出好畫來,柳一石看著老人,您懂畫?柳一石問,老人搖頭,我不懂畫我說的是一般的道理,什麼事情都一祥呀,柳一石說也是,您這邊坐一會吧,等會我和你一起出去也好,天也快黑了,你年紀大,小合些好,謝謝,老人說,你的畫,就是在鋤月園畫出來的,在畫室或者在別的什麼地方,怕是畫不出這柞的畫來,柳一石高興起來:藺也戈了一下,向老人問道,您對鋤月園很了解嗎,老人說,不敢,不敢,我也是第一次來鋤月園,柳一石道,第一次來呀,弟一次來鋤月園,您有什麼感想呢,老人笑著說,說不準,說不準,你什麼時候來園的,有許多年了吧,柳一石說,我是許多年了,幾十年了,老人說,那你第一次來園時的感想,你還記得歎,柳一石想了想,柳一石說,我第一次來園時,還很年輕,什麼也不值,造園藝術啦什麼的,一點不明白,好像,好像沒有什麼感想,隻是,隻是,柳一石又想了想,隻是有一點感覺,就是覺得一個人若想躲避什麼,到鋤月園來倒是個好主意,鋤月園冷清得出鬼,不光秋天的枯葉孤零零,連春花也是孤獨的,老人點頭,這不就是感受嗎,這就是感受麼,柳一石說,也許吧,老人說,你那時候正在躲避什麼吧,柳一石愣了一下,老人的話使柳一石重新想起幾十年前後往事,柳一石說,是的,我是在躲避,我到了鋤月園,果然躲避開了,老人慢慢地點點頭,是的,老人說,鋤月本來就是歸隱的意思,老人眯著眼睛,看著細密的秋雨打在水麵上,老人好像在體味著什麼,柳一石的畫沒有再畫下去,他手頭創作的是一幅題為自鋤明月種梅花的畫,已經畫了幾稿,總是不滿意,一改再改,仍然沒有改好,和老人說了些話,柳一石覺得自己的思想有些亂,便收了畫,和老人一起出園,在街口他們分手道別。

第二天上班後,柳一石說,喂,小梅,昨天傍晚,閉園後,來了一個人,不是來的,是沒有走,關門的時候,他不知在哪裏睡著了,沒有聽到鈴聲,小梅說,一個姑娘,長得很漂亮?小李說,你有那麼多姑娘追你還不夠,我還指望你能分倆給我呢,居然和老柳爭奪起來,老人的東西你也搶呀,柳一石說,去你們,一個老人,老頭,很老了,小梅笑道,老頭你告訴我做什麼,我不愛聽,姑娘的事我就聽,小李道,缺少善心哪你,聽說過麼,古人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小梅說,聽到過,還有一句,女吾女,以及人之女,柳一石道,不和你們開玩笑,真的一個老人,很老了,道骨仙風,閉了園也不走,看我畫畫,小梅說,老柳,行了,你的畫有望,說不定,是一位德高望重畫壇老前輩,暗訪畫壇新秀,一眼看中咱們老柳,不是,不是的,老柳說,他說他不懂畫,不是畫家,我看也不像,小李道,那像什麼,一個老頭,關了門還不走,什麼意思?柳一石道,我也想了半天,不明白,也許喜歡咱們鋤月園呢,小梅呀了一聲,道,我知道了,柳一石道,什麼,你知道什麼,小李看著小梅笑,小梅道,是蘇醉石來了,一本正經,一點沒有笑意,小李道,那是,蘇醉石被貶官,買下鋤月園,說,今口歸來如昨夢,自鋤明月種梅花呀,那時候的人,想得開,樂惠,現在的人,退了休,就得退休綜合症小梅笑道,你不是說老柳吧,老柳還沒退呢,柳一石說,去你們,小梅朝四處看看,這雨下得,陰魂也不安份了,要鑽出來了,小李說,從哪裏鑽出來,小梅手往四周裏一指,哪裏,隨便哪裏,就這裏,那裏,都會出來,陰魂又不是固體,又不是一塊,小李說,那是氣體呀,是霧狀吧小梅看著柳一石,不會錯,書上記載,蘇醉石就是死在鋤月園裏,埋在聽雨軒下,小李作恐怖狀,你別嚇人,小李說,嚇人倒怪,你說了,倒一溜了之,人家老柳,要在這裏作畫,別嚇著老柳,柳一石也笑,說,若真是蘇醉石,倒好,我的畫,給他看過,值了,大家一起笑了一會,各人做各人的工作去。

到這一天傍晚,大家下班,臨走前,小梅對柳一石道,老柳,今天還畫不畫?柳一石說,怎麼不畫,為什麼不畫,小李道,他的意思,問你還等不等蘇醉石來,柳一石說,等,當然等,你們若有興趣,和我一起等,小梅小李同聲道,我們沒有興趣。

柳一石作畫的時候果然就有些心不在焉,好像真的在等著什麼人似的,他一會就抬頭四處看看,什麼也沒有,隻有輕輕的風和細細的雨,滿地的青苔,滿目的秋意,柳一石汕笑了一下,進園幾十年,什麼樣的事情沒有經曆過?親眼看見有人投了園裏的小池而不能去救的事情,古香樟樹上吊著一個人的事情,瘋人放火的事情,前些年園裏有個花匠,是外地來的民工,住在園裏,常說鬧鬼,沒有人相信,後來花匠噴血而亡,各種各樣的事情都發生過,柳一石都經曆過來了,也沒有怎麼害怕,也沒有怎麼心神不寧,好像覺得該著要發生的,就會發生,很自然的態度來對待,可是現在柳一石卻有些不寧,柳一石並不是害怕,他隻是在等待,等待那個老人再次出現,老人卻沒有出現,他也許就是一個一般的遊客,也許再也不會出現,柳一石卻控製不住自己的思想,它老是在想著那個老人,柳一石也知道他決不會是二百年前的鋤月園園主蘇醉石,柳一石無法掌握自己思想的列車,它固執地朝某一個方向行駛,那就是等待老人,柳一石看著園中的小徑,看著池塘,看著四周,好像老人隨時隨地會鑽出來,每當柳一石攤開畫紙,柳一石就想起老人音容麵貌,柳一石的心思很難再集中到作畫上去了,柳一石就這樣等了一天又一天,他始終沒有等到老人的出現,而他的那幅《自鋤明月種梅花》也一直沒有能畫好。

轉眼就過了畫展的最佳時期,進人冬天了,園領導說,老柳呀,原以為你能趕在秋天把畫展辦了的,我好不容易說服了局裏,他們算是同意讓你辦一次畫展,你自己,你怎麼的,怎麼拖下來了,柳一石說,是,我拖了,我太慢,園領導說,老柳,不是我說你,你這個人,做事從來不拖拉的,怎麼輪到自己的事情,反倒拖拉了,再下去,辦展覽就不太合適了,天也冷了,園裏還有其他任務,到了迎春節,就輪不上你了,老柳你知道,柳一石說,我知道,園領導說,你再趕一趕,能在這個月內準備好,我們就搶一點時間,下個月初兒天辦了。你看行不行,柳一石說,我試試,園領導道,這是最後限期了,過了這幾天,就比較麻煩,小梅說:麻煩汁麼>年趕不上,趕明年,柳一石看看園領導,園領導不說話,柳一石說,魂年找遼休,小梅道,我倒忘了,小梅盯著柳一石老柳,你的臉色,你的氣色,怎麼的,像丟了魂,是吧,是蘇醉石把你的魂勾走一吧,小李道,又瞎嚼,老柳的定力,好著呢,蘇醉石勾得去別人的魂,卻勾不去老柳的魂,是不是,老柳,園領導說,你們瞎說什麼,自己造自己的謠呀,告訴你們,有一年,也是傳出什麼話去,害得我們園幾個月沒有正常收人,柳一石慢慢地說小梅說得不錯,我一直在想著那個老人,我想他一定還會再來的,園領導說,什麼老人,柳一石道,不知道什麼老人,反正我想,他還會再來的,小梅道,原來,你停了畫不作,就是在等老人呀,園領導正色起來,道,別亂說了,老柳,你自己抓緊吧,誤了展期,我可幫不上忙了,柳一石說,是的,我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