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石仍然早出晚歸,在開園之前和閉園之後,在園裏作畫,但是他怎麼努力也收不回他的分散的精神,柳一石總是有一種感覺,他認為老人會回來的,但是老人一直沒有出現,柳一石終於誤了展期,園領一導說,老柳,我是愛莫能助呀,柳一石說,我知道,謝謝領導的關心,說這話的時候,柳一石突然想,根本就沒有什麼老人。
和每次的會一樣,因為會不一長,報到的時候,就登記返程票,登完了記,心裏便有個著落似的,可以安心開會,該發言的發言,該怎麼的怎麼,晚上打打牌,唱唱歌喝茶聊天。會議順順當當不十分熱烈也不十分冷落地進行下去,離歸期漸漸近了,有著落的心又有些懸起來的感覺,空空的,好像有什麼事沒有辦妥,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仍然是為返程票,哪一天不把票拿到手,夾進工作證或者票夾,心裏總是不能很踏實,現在的車票普遍的不好買,又是學術會議,不是經濟發展會之類,組織者也不神通廣大,熱情服務的精神好像也不似從前的會議,所以車票的事情,給人一種懸在空中的感覺,看到會務組就叫住了問,會務組笑眯眯的,一點不急,說放心放心,票總會有,總要讓你們走,不會留你們很長時間,留你們下來,這住宿費夥食費,怎麼辦。這倒也是,留一天,就是一個數字,留兩天,就另是一個數字,就這麼到了會議結束的前一天,預訂的返程票如期取來,一看,全是硬座,會務組抱雙拳作揖,笑出些苦意,說,得罪得罪,明天這一趟車的臥鋪全被人包了,一張不剩,話說完了,拳仍然抱著,象是等待發落,這邊等票的人,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有些僵持的意思,過半天,才有人說,明天包了,那就往後延一天,後天,也行,說,後天也沒了,要臥票,得第三天以後,再一作揖,倒讓大家不好意思,感覺到有些逼人太甚,說,也不怪你,也是沒辦法,現在辦事情,是難,寬容是挺寬容,但問題就很尖銳地擺到眼前,都是遠道來的,又要遠道回去,二三十小時的火車,坐回去,年輕些的人,常常出門受累的,或者能試一回,大不了也就是一個累字,也許還累得起,上了些年紀的,平時再又不常出門的,怕是有點問題,那就死心塌地地等,可這一等,便是漫長的三天,大家都有些拿不定主意,辛教授給家裏掛了個電話,告訴家裏有這一回事,問怎麼辦,辛夫人說,是你出門在外,你自己看著辦,辛教授說我就是想問問你,你說我是等呢,還是坐硬座回來,辛夫人說,等吧,又不耐煩,坐硬座吧,又怕吃不起這苦,辛教授說,你這話等於沒說,辛夫人說,本來你打這電話也是多餘,辛教授說,家裏沒有什麼事吧,辛夫人說,沒事,口氣裏並沒有希望辛教授早日歸家的意思,辛教授掛斷電話,決定等。
拿不定主意的人很多,但是最後和辛教授作出相同決定的人卻隻有兩個,另一個是周教授,周教授因為在這個城市有親戚,也都是很長時間沒有見麵相處的,有這三天機會,也好去會會他們,融洽一下長期不聯係而有一些隔膜的親戚關係,會務組算是鬆了一口氣,暗自慶幸這個民族的對“家”的重視和責任,大家歸心似箭,如果到會的許多人都不把家當回事,願意在外麵流浪,會務組的這一筆額外開銷,還不知該到哪兒再去尋求支持呢。
辛教授這就麼留下來,嚴格意義上講,也隻留下了辛教授一人,周教授已經搬到親戚家去,會務組應該將辛教授照顧得好些,會務組建議辛教授別老是躲在房間裏,該出去走一走,可這是一個新興的工業城市,沒什麼地方好遊玩的,倒是離這個城市不遠有一座曆史古城,著名中外,火車隻需要半小時就到,如果願意,過去玩一兩天,再回過來,這樣三天的時間也就不很漫長了,辛教授的思路其實正和會務組的思路一致,辛教授說,我正想到那地方去看看,從前我去過,印象非常好,這一別,就是許多年了,常常在夢裏也見到那個古老而美麗的城市,也許真是有些緣份,讓我留下來等火車票,隻是不知道到那地方去的火車票好不好買,到了那裏住宿難不難,會務組說,不難不難,現在這樣的旅遊城市,還愁沒有你住的地方?至於火車票,隨到隨上車,許許多多的長途火車從我們這城市經過,往他那城市去,你隨便搭上哪一趟,抽兩根煙就到,辛教授說,那我這就走。
果然不錯,辛教授一路非常順利,他走進一個城市的火車站,從另一個城市的火車站走出來,前前後後總共隻化了五十五分鍾,在北方呆長了的辛教授,對南方的這種緊密城市有了真切的體驗。
辛教授從車站出口處走出來,立即有許多人圍上來問他要不要住宿,辛教授從從容容地向他們搖搖頭,他慢慢地向前麵走,辛教授好像並沒有找個地方住下來的想法,以他現在的感覺,他並不是一個遠道來的外地人,這裏的一切,他是熟悉的,有一種親切感,不像是他僅僅在幾十年前來過一次的地方,就像是他在這裏生活了大半輩子似的,這有些奇怪,現在,站在車站出口處,辛教授該到哪兒去住,到哪兒去落腳,然後再往哪兒去,看起來辛教授行前並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辛教授完全可以從從容容,走著瞧。
再走幾步,迎著辛教授的就是各式各樣的旅遊服務,古城一日遊,水鄉特色遊,度假區豪華享受型,小園林大眾普及型,上車吧,他們大聲嚷嚷,上車吧,有個皮膚黝黑的人走到辛教授跟前,旅遊吧,他說,手裏舉著一塊牌子,牌子上寫著“古文化遊”,辛教授笑笑,說,古文化遊,是什麼,皮膚黝黑的人朝辛教授看看,說,就是遊這個城裏的名勝古跡,很有特色的,上車吧,指指不遠處停著的車,那一帶停著好些車,那些車都給人一些疲憊不堪的印象,辛教授並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輛車,辛教授沒有上車,他仍然往前走,再迎上來的,就是拉車的了,要出租嗎,或者說,三輪車,再或者,說,沒有行李,坐摩托吧,或者也不問要不要車,隻問,上哪兒,辛教授說,上哪兒,再說吧,也沒有人覺得辛教授奇怪,他們退開去,向別的目標進攻一下,再攻一下,不折不撓,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總有不像辛教授這樣不明確的人,更多的人他們目的十分明確,他們急於上車,急著到一個什麼地方去,回家。或者向某個會議報到,或者做別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