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教授在車站廣場茫然四顧,在熙熙攘攘東走西顧的人群中,辛教授很奇怪自己怎麼會有一種歸家的感覺,難道幾十年前來過一次的地方,能給他如此深長的印象?辛教授上了一輛“招手即停,就近下車”的中巴車,中巴車行駛得不快,這讓辛教授有可能坐在車上慢慢地觀看街旁飽含親情般的景象,在某一個站頭上,辛教授看到有一家旅館,辛教授忽然地就有了感覺,他讓中巴車停下,下了車,朝旅館走去,旅館不大,但很幹淨,也有些溫馨,服務台上的服務負,是位四十來歲的婦女,長得端端正正,笑眯眯的,這使辛教授一走進去,就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辛教授問了一下房價,適中,和他的估計也差不多,辛教授要了一個單間,問住幾天,辛教授說,還沒定,不是一天就是兩天,服務員請他付了一點住宿押金,又拿出一塊鑰匙牌交給辛教授,再讓辛教授付十元錢的鑰匙押金,鑰匙牌是一塊常見的塑料牌,一頭有一個圓孔,將鑰匙套在圓孔裏,辛教授將翎匙牌捏在手裏,手心裏有一種光滑的感覺,一切進行得順利而且不動聲色,和別的地方也差不多,服務員最後核對了一下辛教授的身份證號嗎,無誤,笑眯眯地說,二樓,又說,是第一次到我們這地方來嗎?辛教授說,以前來過,有好多年了,印象不錯,服務員說,做生意?說著自己一笑,又說,不像,辛教授也笑了一下,說,不做生意,服務員說,來旅遊?辛教授說,不,服務員說,開會,辛教授說,不,其實也沒有什麼事情,看看,服務員再次笑了,沒有再說什麼,辛教授覺得服務員的態度恰到好處,說話也是恰到好處,不算很多,也不算很少,辛教授拿著鑰匙牌往樓上走,到二樓,一看鑰匙牌上的號碼,是205,來到205門口,拿鑰匙開門,門鎖很滑溜,一下就開了,辛教授走進去,四處看看,房間裏的設施什麼,也都不出辛教授的意料,一切都很正常,水平均在中等線上,和房價和旅館的檔次吻合,更重要的是和辛教授的感覺也吻合,這使辛教授再次感覺到像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一樣。
辛教授隨身並沒有攜帶很多東西,手提包裏隻有一件為防寒帶著的羊毛衫,還有就是洗刷用具,另有一些行李和會議上發的紀念品,辛教授都留在會議上,沒有帶到這邊來,辛教授將毛巾什麼的,放到衛生間毛巾架上掛起來,隨手摸一F毛巾架,沒有灰塵,衛生間很小,但是不髒,這讓辛教授滿意,辛教授方便了一下,放水衝的時候,發現抽水馬桶也不壞,水流也挺急的,辛教授洗了一把臉,出來,坐了,點燃一根煙,悠悠地抽了it口,覺得心情挺好,到窗口看看,外麵是一條小街,小街上行人不多,間隔有自行車過去,或過來,有一個賣餛飩的擔子,鍋裏正冒著熱氣,旁邊有一小張桌子,幾張小矮凳,有個年輕的媽媽帶著她的小兒子正在吃餛飩,她將餛飩放進自己嘴裏,嗬涼了,再喂到兒子嘴裏,慢慢地,一勺一勺,一點也不著急。
辛教授歇了一會,覺得長了精神,他將手提包拿過來看了一下,裏邊除了一件羊毛衫,別無他物,空空的,覺得沒有必要將提包帶著,羊毛衫看起來也穿不上,天氣很好,絲毫沒有轉冷的意思,辛教授將房間的鑰匙牌揣在衣兜裏,牌子不大不小,放人口袋正好,不像有的旅館,弄一個其大無比的鑰匙牌,讓你吃飯開會遊玩都揣著,口袋鼓鼓囊囊,挺礙事兒,或者發一個特別小號的鑰匙牌,很容易從口袋裏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來,掉了也不知道,辛教授再將錢包小心放好,向房間四周看看,覺得再沒什麼事了,帶了門走出來,經過服務台時,服務員仍然笑眯眯的,看著辛教授,辛教授也朝她一笑,服務員說,你是來找人的吧,找人,辛教授想了一想,說,也許是吧,但是你怎麼知道?服務員說,我猜的,辛教授說,你常常能猜出旅客的來意,服務員有些不好意思,說,哪裏,我亂說說的,你不做生意,又不是旅遊,又不是開會,那做什麼呢,我瞎猜猜,辛教授說,你猜得挺準。
其實教授並不知道自己要找誰,服務員的話,引起他對於往事的一些回憶,這很正常,任何一個正常的人,在辛教授所處的這樣的情境之下,都會想起從前的一些事情,與這座小城有關的,辛教授想了一下,在這座小城裏,曾經有三個人和辛教授認識,但是事情已經過了許多年,這些年中,辛教授從來沒有和他們聯係,沒有接觸,互相早就斷了音訊,辛教授不知道他們在哪裏,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很健康還是病了,是繼續工作還是已經退休,甚至辛教授根本已經忘了他們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子,辛教授無法去尋找他們。
辛教授走出旅館,再到小街上,帶著兒子吃餛飩的年輕媽媽已經不在了,辛教授略有些遺憾,辛教授過去也要了一碗餛飩,賣餛飩的老人做事情手腳已經有些遲鈍,慢慢吞吞,不過辛教授並不著急,他和老人聊聊天,老人說他不是本地人,但是到這個城市已經六十年,現在也不知應該算是哪裏人了,辛教授說,你來了六十年,你對這個城市一定很了解,你能不能說說,這地方最明顯的特點?老人說,這地方,路路通,辛教授說,你挑著餛飩擔子走大街穿小巷,從來沒有走進死胡同,是吧,老人說,是,辛教授說,這確實很有特色,我就是想在這座古城的小街小巷裏走走,感受感受,老人並沒有問辛教授要感受什麼,辛教授也沒有說,辛教授吃了餛飩,離開老人餛飩擔子,慢慢地向前麵走去。
辛教授果然穿過這個古城的許許多多的小街小巷,沒有一條街巷能夠擋住辛教授的腳步,在黃昏將臨的時候,辛教授走到一條十分僻靜的小路的路口,他看見路口豎著一塊“此路不通”的牌子,辛教授對著這牌子猶豫了一下,他似乎有點不相信牌子上的四個字,為什麼不通,辛教授問一個路人,前邊修路嗎,路人疑惑地看著辛教授,再看看小路,他搖搖頭,說,不修路吧,修路怎麼會這麼安靜,辛教授說,看級來是不像在修路,辛教授說,你知道這條路不通嗎,路人搖頭,說,我不知道,沒走過,你可以試試,路總是人走出來的,辛教授說,那是,不過,你覺得我能走斌去嗎?路人笑起宋,說,若是通的,你就能過去,若是不通你再從這條原路回來,辛教授說,你說的是,路人走後,辛教授往小路上走去,這時候天已經擦黑。
辛教授終於來到這條路的盡頭,路的盡頭是什麼,這是辛教授沒有預料到的。
一大片鐵絲網,幾乎是無邊無際的鐵絲網出現在辛教授的眼月吐。
天已經漸漸地黑下來,辛教授已經不能很分明地看清鐵絲網那邊是什麼,隻能隱隱約約看到片白色,辛教授守在鐵絲網前,他的手抓住鐵絲網,鐵絲網冰涼,堅硬,慢慢地辛教授好像聽到有人聲從背後傳來,辛教授回頭,有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站立在他的身後,初一看,辛教授還以為就是那個賣餛飩的老人,再細看看,卻不是,這完全是另一位老人,與賣餛飩的老人也許並沒有什麼共同之處,唯一相同的,就是他們都老了,他們都是老人,辛教授有些奇怪,這樣的時候,這沒有人跡的地方,老人來做什麼,辛教授說,您是幹什麼的?老人說,揀垃圾,辛教授指指鐵絲網的那一邊,又問老人,那邊,是什麼?老人說,垃圾場,辛教授仔細地從昏暗的光線中朝鐵絲網那邊看,他仍然看不出那邊是個垃圾場,鐵絲網攔的,是白白的一片,不知道是一大片垃圾,還是別的什麼,或者,是一片空白。
辛教授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著,他的手仍然手抓著鐵絲網,鐵絲冰涼,老人在他的身後說,走不通了,該回去了。
辛教授想,是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