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1
辛教授離開鐵絲網的時候,老人並沒有走開,辛教授在老人的注目下,慢慢地走遠去,離鐵絲網越來越遠,最後辛教授再也看不見鐵絲網,這時候,大街小巷又出現在辛教授的腳下。
華燈初上的城市,讓辛教授又有了一種強烈的歸家的感覺,辛教授的手插入口袋,他觸到了旅館房間的鑰匙牌,一股暖流似的東西湧上了辛教授的心頭,辛教授不由自主地將鑰匙牌從口袋裏掏出來看看,205,辛教授印象中的那個205房間的一切情形立即浮現在辛教授的眼前,辛教授不由笑了一下,205,一個非常標準的房間。房中的一切,都是標準的,辛教授沿著20J房間,擴展自己對旅館的回想,辛教授想起旅館的走道,旅館的門廳,旅館的服務台,旅館服務員的微笑,再想到旅館的大門,旅館門前的小街,小街上的稀少的行人和過來或者過去的自行車,小街上的餛飩擔子,帶著幼小的兒子吃餛飩的年輕媽媽,賣餛飩的老人,老人說路路通,其實不是,這條有鐵絲網網住的路就不通,然後呢,然後是,小街拐彎後的大街,大街上的公共汽車站牌,公共汽車上很擁擠,再後來,下車,從人堆裏擠下公共汽車,這是公共汽車一路要停的許多站頭中的一個,不知道是其中的哪一個,辛教授並無目的,所以他也不必去記住他乘坐了哪一路公共汽車,在哪一個站頭下的車,辛教授下車以後,往前走了很長的一段,但是究竟是前還是後,現在也很難說,前是指哪個方向,後是指哪個方向,應該是以辛教擇所下榻的那個旅館為出發點來判斷。但是現在辛教授好像失落了他的那個旅館,所以隻能說辛教授當時是往某一個方向過去,或者是離旅館越來越遠,也或者離旅館越來越近,辛教授已經無法作出準確的判斷,辛教授也無法再走回頭路,從他現在站的這個地方,或者再往前一點,從鐵絲網那裏開始,向205房間出發,不知道205房間在哪裏,辛教授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回家能力,辛教授有些滑稽地想,再後來呢,再後來就是一道長長的無邊無際的鐵絲網,辛教授站在路燈下,路燈將他影子投出去很長一段,辛教授一邊瞅著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一邊重新再次回憶從205出發後的一切,辛教授無法將最終的鐵絲網和最初的205房間連接在一條線上,辛教授換了個想法,他將起點又再往前推了一段,一直推到火車站,從火車站的廣場出來,辛教授上了一輛中巴,中巴開出幾站,辛教授在中巴車上看到家旅館,突然有了感覺,便下去,到旅館住下,辛教授隻是住旅館,他並沒有想到要記住旅館的名稱,從前辛教授出門開會也常住旅館,沒有一次辛教授是將旅館名字特意記住的,或者有很多住的地方,因為名字比較響亮,或者因為檔次特別高或者反過來水平特別差的,住著的時候也能常常提說一二,但一到回家,甚至還沒到家,早扔腦後,再不記起,也無所謂,但是這一次不一樣,火車站有許許多多中巴車,它們大多每車管一個方向,每一輛車與每一輛車的方向是不一樣的,辛教授坐上了一輛開往哪個方向的中巴呢,辛教授仍然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現在辛教授感覺到自己終於失敗了,他再也回想不起什麼來,什麼205? 205在哪裏?哪裏的
辛教授現在已經完全丟失了他的方向,他不知道他住的旅館在哪裏,他忘記了他住的旅館叫什麼旅館,也許辛教授從一開始根本就沒有記住這個旅館的名字,他丟失的隻是他從來沒有得到的東西,現在辛教授隻有這塊寫著205三個數字的塑料鑰匙牌,從鑰匙牌上,辛教授看不出它是哪家旅館的205,不知天下有多少旅館裏有205房間,就這小小的古城,相信也有許許多多的205房間。
辛教授有些尷尬,他覺得自己把自己放到了一個奇怪的位置,他從自己的住處一步一步地走出來,卻再也走不回去,問題在哪裏呢,辛教授想,問題在哪裏呢?
辛教授站在夜色籠罩的街頭,他得跨出第一步去,不管丟失的旅館在哪裏,他得找到它,辛教授的思絡並不混亂,他認真地想了一會,將第一個目標放到了這個城市灼電話號碼簿上,電話號碼簿上,會有這個城裏的大大小小的旅稼的名字地址以及它們的電話,辛教授四處看了一下,殘不遠處有一家小店,店裏邊有一塊公用電話的牌子,有公用電話,無疑就會有電話號碼簿,辛教授走過去,向小店的主人說,能不能,借電話號碼簿看一看,店主拿出厚厚的一本,交給辛教授,看吧,店主說,找電話號碼?辛教授說,找一家旅館,店主朝辛教授打量一下,說,外地來的,要住宿?辛教授說,不,不住宿,我已經住下了,隻是,我忘記了我住在哪裏,我查一查,店主說,那你查吧,這上麵有旅館的地址,辛教授先翻到服務行業這一大欄,看了一下,其中類目很多,辛教授跳過大賓館大飯店一欄,翻到旅社招待所一欄僅這一欄,就是有三大頁紙,辛教授至上而下,慢慢看過來,旅館的名字,一一躍人辛教授的眼簾,辛教授看到每一個名字,都有一種親切感,很像是自己的住的旅館,再仔細一品,又覺得不像,覺得很陌生,從來沒有見過,便在像與不像之間徘徊,店主看辛教授查了半天也沒查到,忍不住說,怎麼,查不到,也許是新開的,這電話號碼簿是去年出的,還沒來得及補上,辛教授說,不是查不到,是我根本不知道我住的旅館叫什麼,店主“啊哈”一笑,說,開什麼玩笑,你不知道你住的旅館叫什麼,你到這上麵查什麼呢,辛教授說,我沒有別的辦法,我忘記了我的住處,我隻有這個,辛教授拿出鑰匙牌給店主看看,店主接過去看了看,說著又“啊哈”笑一聲,說,有你這樣的人,嘿嘿,店主忍不住再次笑了,有你這樣的人,店主說,這牌子,205,這算什麼,到哪裏去找,辛教授說,所以我想從電話號碼簿上碰碰運氣,卻碰不到,看看這些,辛教授指指那些旅社的名字,都有點兒像,又都不像,店主想了想,說,你記不記得,你住的旅館周圍有什麼比較大的建築,或者比較明顯的標誌,辛教授說,沒有,我都一一回想過了,那地方,和這城裏的每一處,都差不多,也是這樣的小街,房子也是一般的房子,舊的,但比較幹淨,沒有什麼高大的建築物,一種寧靜的氣氛,店主說,那倒也是,我們這地方,就這樣,再朝辛教授看看,說,那你怎麼辦,辛教授說,我打電話試試,店主象是吃了一驚,你給所有的旅館打電話?辛教授說,我總得找到我的地方,辛教授開始往某一家旅館打電話,辛教授向服務台的值班員解釋他的情況,他說他是今天上午從另一個城市坐火車來到這個小城的。他住了一家旅館,手裏有一個旅館的鑰匙牌,是塑料的鑰匙牌,鑰匙牌不大不小,上麵套著一把房間鑰匙,房間是205,但是他現在忘記了旅館在什麼地方叫什麼名字,找不到了,想請值班員查一查旅客登記表上有沒有他的名字,這麼說著,那邊值班員態度挺不錯,並沒有什麼不耐煩的意思讓辛教授感覺到,隻是她聽不懂辛教授說的話,辛教授越解釋,她越糊塗,反複問了幾遍,您住的哪家旅館,辛教授說,我要是知道我住哪家旅館,我就不必打這電話了,值班員說,你連自己住的哪家旅館都不知道,你是不是開玩笑,她已經將您改稱了你,態度仍然是好的,隻是口氣裏有些變化,也許將辛教授當作一個無事生非的搗蛋鬼了,辛教授說,不多說了,越說越糊塗,麻煩你查一查今天的旅客登記表,看看有沒有我的名字,值班員問清了辛教授的名字,電話裏有一會沒聲音了,辛教授估計她正在查登記表,回頭對店主說,服務態度真不錯,我到你們這地方,最好的感覺就是你們這地方的人待人接物的態度,讓我們外地來的人,像回到了自己的家,店主再次發出“啊哈”的笑聲,說,是嗎,你的感覺挺美好,辛教授冉將耳朵貼近話筒,卻聽到一陣急促的嘟嘟嘟的忙音,電話斷了,辛教授喂了兒聲,也是多餘不知是那邊掛斷一電話,還是線路上出了什麼問題,辛教授重新再撥這個號,電話通了,仍然是個女的,聲音也和剛才的差不多,辛教授估計沒有打錯,連忙說,你好,剛才斷了,那邊的聲音卻像是蒙在鼓裏,說,你是誰,你說什麼,什麼剛才斷了?辛教授說我剛才給你打電話,請你查一查今天的旅館登記表,話說到一半,電話斷,那邊值班員說,你開什麼玩笑,哪裏剛才打過電話,我今天在這裏值班,一晚上到現在也沒有接過一個電話,冷清得出鬼,哪裏剛剛電話斷了,沒有的事情,你可能搞錯了,我們這裏是城南旅館,你是不是要城南旅館,辛教授說,我也不知道我要哪家旅館,也許是我搞錯了,記錯了剛才的電話號碼,不過,既然錯了,就索性再麻煩你一下,你能不能替我查一查今天你們的旅客登記表,值班員說,做什麼,辛教授說,我今天上午坐火車到你們這個城市,在一家旅館住下了,發給我一把鑰匙,有一個塑料的鑰匙牌,不大不小,上麵套著鑰匙,房間是205,後來我就出去了,可是現在,我找不到我住的旅館了,我想請你……值班員說,你住的哪家旅館,辛教授說,我沒有記住旅館的名字,我不知道我住的哪家旅館,值班員嘻嘻一笑,說,你說的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懂,是不是開愚人節的玩笑,今天又不是四月一號,說著,忽然就在電話裏大笑起來,說,好你的,小豆子想蒙我呀,告訴你,你那水平還差一大截呢,你那嗓子,怎麼變也還是你,辛教授說,什麼,值班員愈發得意說,得了,已經戳穿了還裝什麼,辛教授說,我不是什麼小豆子,我是今天來到你們這個城市的,我住在……值班員格格格的笑聲震得辛教授耳朵有些發麻,辛教授握著話筒,掛也不是,繼續拿著也不是,店主毗著嘴,說,算了算了,掛吧,辛教授這才掛了電話,店主拚命忍住笑,說,你再打,就別和他們羅嗦,你隻讓他們查一查登記表不就行了,你越要解釋清楚,事情就越不清楚,他們就越不當真了,辛教授被店主點撥明白了,再打一個電話,直接請值班員查一查當天的旅館登記表,果然順利多了,這麼查了幾家,都說沒有辛教授的名字,店主說,這麼多的旅館,你打算查一個晚上?辛教授說,這麼也不是個辦法,店主想了想,問,你住的地方,離火車站遠不遠,辛教授說,不算遠,不遠,店主說,旅館大不大,辛教授說,不大,店主說,那好,你到火車站去,火車站附近的小旅館,都有人在那少L拉客的,你去問問他們,他們能認出自己旅館的鑰匙牌,辛教授謝過店主,將電話費付了,要給店主些錢表示表示,店主卻不要,遞了根煙,店主倒是接了,說,你找去吧,找到了才好,別再耽擱時間也不早了,在店主的指點下,辛教授很快就來到了火車站,各旅館拉客的人果然還聚在那裏,說著話,等待下趟火車的抵達,辛教授走過去,接受了打電話的教訓,辛教授也不羅嗦,舉著鑰匙牌向他們說,這是誰家旅館的鑰匙牌,大家朝鑰匙牌看看,看到了麵的205,開始沒有人說話,過了一會,有人說,205,另一個人說,你什麼意思,再一個人走進來,說,你是不是要住宿,還有一個人說,你是不是有貨,辛教授想不把事情講清楚,別人怎麼知道我要幹什麼,該說的話還是得說,便道,我今天上午坐火車到這裏來的:後來就找了一家旅館,旅館不大,離火車站也不遠,發給我一塊鑰匙牌,就這,他再舉了鑰匙牌,房問是205,但是現在我記不得我住的地方了,隻有這塊鑰匙牌,辛教授將鑰匙牌舉得高些,讓圍著的人都能看見,有人說,你住的什麼旅館,辛教授說,問題就在這裏,我不知道我住的旅館叫什麼旅館,大家聽了辛教授這話,先是一愣,後來就一起哄笑起來,辛教授舉著鑰匙牌,有些不知所措,他希望突然有一個人說,呀,這是我們旅館的鑰匙牌,可是沒有,大家隻是笑著,沒有人說這句話,辛教授不知往下再怎麼辦,突然有一人手指著車站出日處,說,來了,他們順著那方向看,在出口處的通道上,先是三三兩兩出現幾個人,緊接著就是黑壓壓的一片湧過來,他們扔下辛教授,往那邊迎上去,舉起寫著旅館名字的牌子,隻留下一個年輕人,笑眯眯的守著辛教授,說,你這樣拿著鑰匙牌找旅館,算什麼,找不到的,我勸你,看看時問,也不早了吧,還是另找個旅館先住下,休息,明天再起來尋找,辛教授說,我時間不多,隻有明天一天時間,後天一早,我就得趕回去,年輕人說,那也得睡覺是不是,再說,這半夜三更的,你到哪兒去尋找你的那個不知道名字的旅館,辛教投說,你說的也是,我也很累了,還是先住下,年輕人笑了,說,跟我走吧,年輕人領著辛教授朝某一個方向去,走了很長一段,辛教授有些不放心,說,你不是說不遠嗎,已經很遠了,年輕人說,馬上就到,看辛教授仍然疑惑,年輕人再又笑了一下,說,你放心,我不是騙子,再說了,看你樣子,騙是挺好騙,但是隻怕也騙不著你什麼貴重物品和錢財吧,辛教授也笑了,說,那倒是,我也沒有什麼東西好被你騙的,再走一點路果然就到了,初一看旅館的門,辛教授馬上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那一刻間,辛教授甚至以為就是他住的那家旅館呢,看辛教授愣著,年輕人向他一招手,辛教授跟肴去,到服務台登記年輕人就走開了,辛教授看服務台的女服務員, 卜竟也和上午那:卜旅館的服務員很相像,年紀也差不多,長得也差不多,笑眯眯的,態度挺好,和言細語,見辛教授沒有行李提包什麼,覺得言些有恤,說,你沒有行李,辛教授說,沒有,又說,你剛下火車了辛教長說,我上午就來了,服務員“噢”了一聲,看了辛教授填的住宿單,核對了一下身份證的號碼,說,行了,拿出一個鑰匙牌給辛教授,辛教授拿來一看,心裏跳了一下,這個鑰匙牌和他口袋裏的那個鑰匙牌是一樣的,大小,顏色,連印在上麵的數字也是一樣的字體,不同的就是這個房間號碼,這是308,辛教授急急地掏出205的鑰匙牌,拿到服務員跟前,你看看,這個牌子,也是你們的?服務員有些奇怪地接過牌子看了一下,說,不是的,這不是我們的,辛教授說,怎麼不是,這一模一樣麼,服務員說,看起來是一模一樣,其實是不一樣的,辛教授說你憑什麼說不一樣,服務員說,憑什麼,我也說不清楚,要不就是憑感覺吧,反正我一看就知道不是我們的,摸在手裏就更知道,辛教投說,你們205房問,住的什麼人,服務員不厭其煩地翻開登記表看看,說,沒有住人,空著,辛教授說,會不會住下了,你這表上沒有反映出來,服務員說,不會的,凡是來住宿的,我這表上都有,先有這表,後才有房間號碼,這秩序我們做了好多年,不會錯的,辛教授輕輕地歎息了一下,服務員關心地看看他。說,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你這205的牌子,哪來的,辛教授說,我上午就到了你們這城市,找了一家旅館住下,就給了我這牌子,後來我出去,走遠了,認不得回旅館的路了,服務員抿嘴一笑,說,所以你就到我這裏再住下,一個人開兩個旅館的房間,辛教授說,是,服務員又笑,說,你不會打聽一下,辛教授說,我無法打聽,我不知道我住的那家旅館叫什麼,在什麼街上,我都不知道,隻有這塊鑰匙牌,服務員終於將她的笑徹底噴了出來,笑了半天,才止住了,說,那真是沒有辦法,說著又笑,辛教授被她笑得也忍俊不住,服務員的笑聲,將旅館裏另一個人引出來,就是旅館的客房部負責人,問出了什麼事,這麼好笑,辛教授便又說了,將205的鑰匙牌給他看,服務員在一邊說,你說這種事情,你說這種事情,嘻嘻,怎麼辦,負責人將牌子翻來去看看,看不出什麼,他想了一會,說,有個辦法,你到電視台做個啟事,說自己丟了旅館,請發現205房間住著辛教授的旅館往這邊旅館打電話聯係,一般說來,一個旅館如果工作比較認真,他們能夠注意到旅客一夜不回的事情,如果注意到了,旅館肯定會奇怪,會關心這事情,辛教授覺得這主意不錯隻是今天已是半夜,一切都得等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