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阿平說:“老太太呢?”
梅汝雨說:“文燕照顧一下,她自己也要吃飯的。”
丁阿平說:“好吧。”
然後阿平去找文燕,跟文燕說了,文燕一口答應,並且叫丁阿平放心,她保證把老太太的馬屁拍好。
丁阿平走出來,聽見裏邊的人笑,稀裏嘩啦地洗牌。
丁阿平回家,女兒已做好了作業,正在看電視,他說:“丁丁,明天開始,中午到我單位裏來吃飯啊。”
丁丁看看他,問:“為什麼,是不是奶奶又要去上課了?”
丁阿平點點頭。
丁丁嚼著口香糖,吹出一個大泡泡,“啪”地一下破了,她說:“你們那裏,有什麼好吃的菜?”
丁阿平說:“你要吃於十麼菜?”
丁丁說:“有沒有大排骨?”
丁阿平說:“要是有,我幫你買大排骨。”
丁丁說“誰要你買大排骨,我最討仄大排骨了。”
丁阿平笑笑。
丁丁說“噢,對了,給我點錢。”
丁阿平問:“做什麼?”
丁丁說:“明天我們學雷鋒。”
丁阿平說:“學雷鋒還要錢啊。”
丁丁說:“你不懂的。學雷鋒就是做好事,對不對?做好事要出力氣,對不對?出了力氣就容易消化,對不對?消化了肚子就餓,對不對?餓了就要吃,對不對?吃了才有力氣去做好事,你說對不對?”
丁阿平再無話可說,給了錢。
丁丁接過錢,就去睡了。
不多會,文燕回來了。丁阿平覺得奇怪,這麼早散場,是很少的。
文燕說:“張麻子高血壓,一隻手僵了。”
阿平說:“你們這種人,要賭不要命,這下好了,來不成了。”
文燕說:“他們去找新搭子,我回來撒泡尿。”
丁阿平說:“我先睡了。”
科長叫丁阿平到市局去拿一份報表。丁阿平路過古舊書店,順便進去看看。
梅德誠正在向一位年近五十的顧客介紹一本書,梅德誠說:“這部《九尾龜》,全是用吳方言寫的,很有味道的。”
那顧客說:“我是北方人,不懂吳方言呀。”
梅德誠說:“不礙事,不礙事,這本書中的吳方言,北方人也能看懂,不信,你翻翻,念念看。”
他把書翻開送到顧客眼前,顧客念了開頭一段:“……月說這名士,姓章,單名一個瑩字,別號秋穀,江南應天府人氏,寄居蘇州常熟縣,生得白哲豐頤,長身玉立,論他的才調,更是胸羅星鬥
那顧客說:“咦,這不是吳方言吧,這是普通話嘛。”
梅德誠說:“是普通話呀,當然是普通話呀,要不然你們北方人怎麼看得懂,看不懂,買回去不是浪費麼?”
顧客說“那你剛才明明說是用吳方言寫的。”
梅德誠說:“我是說,這書裏邊的人物的對話,是用的吳方言,不信你找一段念一念。”
顧客找一段。
“秋穀說蘇州地方並無相好,這位貴相知難道是天外飛來的不成,快快實說,是幾時做起,為何瞞著我們?是何道理?”
顧客又“咦”了一聲,說:“這還是普通話嘛,你這個人怎麼……”
梅德誠說:“你這個人還說我呢!我明明跟你說了,這本書中,凡是蘇州人說話,就用吳方言。你想想,倘若一個人物是北方人,也寫他用蘇白,這不是笑話嗎?所以非要是蘇州人才說蘇州話呢,你念念這一段。
這一段是這樣的:
“耐阿要好意思格,花家裏明朝去末哉!倪搭小場化,委屈耐點阿好!”
顧客估屈警牙地念了,忍不住笑起來,說:“他娘的,什麼名堂?”
梅德誠有些得意地笑,說:“不懂吧,我幫你翻譯一下。”
顧客連忙擺手:“不用不用。”
梅德誠說:“也好,你不如先看看內容介紹吧。”
顧客說:“不看了,就買了吧。”
梅德誠說:“你看不懂你也要買呀?”
那顧客忽然奇怪地二笑,說:“不瞞你老先生說,我兒子找了個對象,是蘇州人,一口蘇白,我聽不懂,所以……”
梅德誠說:“所以你要買吳方言的書?”
顧客說:“買了買了,你這位老同誌,這麼熱情,不買也不好意思一。”
梅德誠一邊笑著一邊給顧客包書。
顧客買了書走後,梅德誠回頭對丁阿平說:“哎,你怎麼有空過來,你來做什麼?”
丁阿平看看書架和書櫃,不說做什麼。
梅德誠又問:“你看什麼?”
丁阿平吱吱唔唔地說:“有沒有昆曲方麵的書?”
梅德誠問:“書名是什麼?”
丁阿平說:“我也不知道什麼書名,隻是昆曲方麵的。”
梅德誠朝外甥看看,說:“誰要?”
丁阿平說:“一個朋友托我的。”
梅德誠去抱一大堆書來,都是和昆曲有點關係的。丁阿平挑了半天,選了兩本,很貴。兩本書三十多塊錢,他舍不得,說:“我沒帶錢,下次來。”
梅德誠說:“錢我有,我先給你墊上。”
丁阿平隻好買下那兩本書來,因為沒有帶包,抱著到市局拿了報表,又回到自己單位,他怕另fi人問他是什麼書,幸好沒有人注意他。
中午丁丁來吃飯,吃過飯就在辦公室玩一會。局裏中午不回家的有八個人,開牌桌,正好兩桌。第一桌的四個人很快湊齊已經開始了,玩的是逃牌,又叫關牌,一張牌一大毛。另外三個人等著丁阿平,可是丁阿平不來,他們說:“丁阿平,三缺一啊。”
丁阿平坐著不動,說:“我不會。”
他們牌癮很大,又說:“丁阿平,三缺一不上,缺德啊。”
丁阿平笑笑。
“丁朝爸爸看看,走過去說:“他不來我來,是不是爭上遊,我會的。”
那些沐說:“是的是的,就是爭上遊。”一邊對丁阿平說:“你女兒比你上路啊。
丁丁第一把禪就贏了三家,賺了一大把毛票,很興奮,大家鼓勵說:“丁來事。”
丁一邊抓牌,一邊回頭對丁阿平說:“爸爸我給你提個意見。”
丁娜平看看她。
丁一說:“你沒有男子氣。”
丁丁和丁丁的牌友一起笑起來,丁阿平也笑笑。
丁阿平想叫丁丁不要玩牌,可是他知道,他叫了丁丁,丁J也不會聽他的,他隻是說:“丁丁,少來一會,下午要上學。”
丁丁“嗯”了一聲,又贏了一把,大樂。
丁阿平把兩本昆曲研究的書拿過來看看。他先看《昆曲傳統劇目選》,都是些劇目選本,其中有一《鳴風記》折子,有《酉樓記》折子,有《尋親記》折子,有《牡丹亭》折子等等。丁阿平選其中的《鳴風記》“吃茶”一折看,卻是看不下去,一點可讀性也沒有。丁阿平又換了另一本《昆曲概覽》來看,仍是看不進去,實在沒趣。他覺得三一幾塊錢出得有點冤,又想也可能中午人疲倦,不容易讀書,晚上回去看,靜下心來再讀一讀。
下晚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問老太太,中午吃了什麼,吃得好不好。
老太太看看他,含糊不清地說:“三天不開葷,豆腐當肉吞。”
丁阿平問:“中午文燕侍候你吃了吧了”
老太太說:“吃得飽,吃得飽。”
丁阿平鬆了一口氣。
這一天文燕倒是準時回來吃晚飯了。文燕一進門,見了丁阿平,她“哎呀”了一聲,說:“不好了,不好了,中午把老太太吃飯的事忘記了。”
丁阿平說:“你這個人,沒事找事,明明侍候老太太吃了,你又來瞎說八道,媽聽見了又是煩惱。”
文燕盯著丁阿平看了一會,說:“咦……大概……可能……我自己也弄不清了,大概是給老太太吃了飯的。唉,麻將麻昏了頭了。”
丁阿平說:“那你不要去了。”
文燕說:“不去不行,三缺一。再說,我不去,他們還是要來喊的。”
文燕走後,丁阿平見丁丁自己在做作業,他拿出那兩本昆曲的書來看。
《昆曲概覽》第一部分是介紹昆曲曆史。開頭說,昆曲又名昆腔,最早是流行於民間的一種土腔,大約於元末明初產生在蘇州昆山一帶等等。
丁阿平覺得沒有什麼意思,他翻過這一節看到目錄中有一節“曲社回顧”,他便翻到這一節。
這一節介紹的是,自明清就有的各種昆曲曲社,其中有相當著名的“仙霓社”“同聲社”等,在這一節裏丁阿平很快就找到梅龔仙的名字。
書上是這樣寫梅龔仙的:
……由梅糞仙張雅秋姐妹等人發起,商辦女子曲社,由當時的詞曲專家劉梅提名為“慢亭曲社”,並聘請全福班老藝人鄭月泉等擔任指導。女子曲社成立之前,先有一次聚會,在可園荷花廳,梅糞仙唱《西樓記玩箋》,壓倒群芳。以後即正式成立“慢亭曲社”,首次聚會在鶴園舉行,到會者有三圓桌,梅哭仙唱《金雀記庵會》,聲震四座,……
丁阿平看到這一段介紹,想象當年老太太在鶴園唱曲的情景,覺得有趣。他拿了書,去老太太屋裏。
丁阿平說:“這書上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