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花朝老滿的包裹裏看看都是衣服?”蘆花問。
老滿從包裹裏抽出一頂小孩於的帽子。朝蘆花揚了揚,說:“這頂帽子,給琴兒戴,挺漂亮。”又彎下身子到包裹裏翻,說“沒什麼好東西,好東西全截走了,鄉裏的邵些家屬截的,說不定還有別的什麼人也截了,我沒看見,留}, ja些,我替你挑一挑,看有沒有新些的。”
蘆花有些不好意思,說:“老滿,別挑了,隨便給件就行,有琴兒這頂帽子也行了。”
老滿不聽蘆花說,彎著身子給蘆花尋出一件半新的上衣,又翻出一件老人穿的夾襖,走到田裏,遞給蘆花,“看看,這兩件怎麼樣?”
蘆花說:“好的。”
老滿回到田岸上,整理著翻亂了的衣服,說:“穀子有信回來吧?”
“有的。”蘆花說。
“還好吧?”
“還好。”
“快了吧?”
“還有一年。”
老滿長長地歎息一聲,“夠長的,”老滿說,“快過年了,不去看看他?”
“要去的,”蘆花低垂著眼睛,說,“要去的。”
老滿想了想,從自己口袋裏摸出一副全新的手套,說:“這是我留下的,算了,你去看穀子,給穀子捎去吧。”
蘆花接過手套,手套上仍留著老滿的一些溫熱,捐救災物資,還捐一副手套,蘆花沒有想到過,蘆花將手套揣進自己的褲袋,使褲袋鼓鼓脹脹,像一個人在嘴裏塞了一大堆的食物,將整個腮幫子鼓了起來,看上去有點滑稽。
“蘆花,”老滿整理好衣服,指指給蘆花挑出來的兩件,“你的怎麼樣,給你送回去,還是你自己帶回去?”
“等會我自己帶回去。”蘆花說。
老滿將衣服疊整齊了放在田埂上,說:“對了,蘆花,在鄉裏聽說鄉衛生院來了個專家,城裏下來的,你不去看看?”
“剛來的?”蘆花說。
“來了好幾天,說不定馬上又要走,”老滿說:“隻是不知道專門看什麼的。”
蘆花說:“我下午去試試。”
老滿點點頭,便挑起擔子,繞過小路向村子裏去,過了一會老滿挑著擔子重又繞了回來,說:“蘆花,我想來想去,琴兒這事,老這麼喝湯藥也不是個事情,是不是得動點兒歪腦筋。”
“什麼?”蘆花沒有明白,“什麼歪腦筋?”
“我是說,”老滿好像不知怎麼表達似的,考慮了一下,說,“我是說,比方有一個人,得了癌,反正不管了,就揀髒東西吃,揀有毒的東西吃,反倒把癌吃好了,我想琴兒,走點歪門邪道試試,或者氣功什麼。”
蘆花說:“也托過人,也想過辦法,有個人,說從城裏發功過來就能治好,讓琴兒接著,琴兒也沒接到。”
“別急,”老滿說,“別急,我給你打聽,能打聽到,我鄉縣裏。熟人多,現在的日子,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
“婆婆說,琴兒也就那樣了,”蘆花停頓一下,說,“我想,再試試,也許還有希望。”
“當然有希望。”老滿挑著擔子重新又上路,他的語氣似乎有點不樂,“當然要試試。”
蘆花敲著麥泥,麥泥很於鬆,一敲就碎,敲碎的麥泥在蘆花腳下患寒寒翠,像老鼠鑽在隔端裏發出的聲音,老滿說這就是旱災,,救災物資也發下來了,旱災大概是真的了,來年的麥收恐怕是不能很理想,也許因為於早,大家就更不指望麥子的收成,也就不來敲麥泥,隻有蘆花,仍然敲著麥泥,蘆花指望麥收能好一點,快到中午,蘆花被太陽曬得有些眼花,她定睛朝四處看看,遼闊的田野上隻有她一個人在敲麥泥,過了一會,那隻孤獨的瘦弱的老狗,又慢慢地踱了過來,它走到堆在川埂上的救災衣物跟前,停下,聞了一下,抬頭用悠悠的眼光朝蘆花看看,又低下頭去聞一下,蘆花不知道它對救災衣物有什麼興趣,蘆花怕它把尿撒在衣服上,想趕它走,但是狗看上去並沒有要撒尿的意思,蘆花也就打消了趕它走的想法,狗也是沒處去。像它這樣的老狗,別的狗都不怎麼願意搭理它。
蘆花從田裏走上來,狗便退了兒步,離她稍微遠一些,仍然悠悠地看著她,蘆花忍不住笑了一下,說,狗。蘆花突然發現也笑的時候,老狗好像她笑了下,因為在那一刻問,狗的眼睛.11{哀哀的內涵沒有了,狗笑過以後那一種悠長的哀哀的內涵複又出現,蘆花抱起老滿給她挑的衣服,衣服上有一股奇特的氣味,這是別的不知什麼人的體味,蘆花心裏有點奇怪,不知什麼人穿過的衣服,現在到一她的手裏,這算f十麼,也許算有一點緣分罷,蘆花抱著衣服,回家去,琴兒在屋前曬太陽,她的瘦弱的身軀被破舊的大藤椅籠罩著,看到蘆花回來,琴兒朝她笑了下。
“好些嗎,琴兒。”蘆花放下木榔頭,走近女兒,親了親她的小臉蛋。
“好的。”琴兒看著蘆花手裏飽著的衣服,她看到了那頂小紅帽。琴兒又笑一下,“婆婆,媽回來了。”琴兒向屋肚喊。
婆婆蹲在小行灶前給琴兒煎今天的消二碗湯藥藥在藥罐裏撲通撲通的跳動,藥罐的蓋發:一婦撲撲的聲響,尾呈彌漫著濃濃的藥味婆婆總是自己動手給琴兒煎藥,她不放心讓別人來幹這件事,婆婆的眼睛被行灶的煙熏得通紅,眼角滲出黑渣,婆婆用手揉了一下眼睛,看到蘆花抱著衣服站在門口。
“什麼東西?”婆婆問。
“老滿從鄉裏挑回來的,是救災物資,是衣服,分給我們兩件。”蘆花將兩件衣服抖開來,婆婆看。
“老滿有心,”婆婆說,“你一件,我一件。”
琴兒在院子裏說:“也有我的,我有一頂小紅帽。”
“小紅帽好,”婆婆說,“小紅帽漂亮。”
蘆花從褲袋裏摸出手套,給婆婆看,說:“這是老滿自己留的,老滿給我。”
“怎麼還有手套老滿怎麼會給你?”婆婆將手套看了一下,放下,說,“是新的呢,”
“不知道老滿是怎麼想的,老滿說,讓我捎給穀子。”蘆花說。
“穀子也不知怎麼樣”婆婆的眼睛紅,眼角又滲黑渣,婆婆回到行灶前往行燈:裏加柴。倒行的煙把婆婆嗆得咳嗽,婆婆一邊咳嗽一邊說,“你什麼時候去看穀子?”
“我想,”蘆花猶豫著,“我想……老滿說衛生院來了專家,我想下午過去看看。”
“又是專家,”婆婆捅了捅行灶裏的柴。“專家來得不少,也沒有什麼用。”
“這一次也許不一樣。”蘆花說,“我下午過去看看,試試。”
婆婆沒有再說什麼,以婆婆的想法蘆花完全沒有必要再去看什麼專家,在經過了許多次的希望和許多次的失望以後,婆婆覺得事情就是這樣了,婆婆以為人的力量也許是戰勝不了什麼了,婆婆已經不相信專家,也不相信養生堂或別的什麼堂的老先生,婆婆現在仍然每天盡心盡意地煎熬張先生開的藥,婆婆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莊嚴肅穆,給人的感覺,婆婆完全是進行一種儀式,是在完成一項必須完成的工作,婆婆是在做一件不計較後果的事情,每天婆婆將湯藥端到琴,兒麵前,看著琴兒喝下去,就像婆婆每天看著琴兒吃下一碗飯一樣,婆婆從前內心積滿焦慮等待的情緒已經趨於平靜,婆婆已經不再等待結果,什麼結果,婆婆說,不知道什麼是結果。
蘆花出村口的時候,看到有三在村日徘徊,看上去有三好像特意在等著蘆花。
“蘆花,”有三說話時眼睛直盯著蘆花,“到鄉裏去?”
“你知道我到鄉裏去?”蘆花想避開有二的盯注,卻不知自己的眼睛該往哪裏看,蘆花心裏稍稍有些亂,“你怎麼知道?”
“聽文才說的。”有三說。
“文才怎麼知道?”
“也許,聽老滿說的。”
“文才碰到老滿了了”
有三笑了一下,沒有再解釋他怎麼知道蘆花今天要到鄉醫院去這件事情,有三說:“想到你家裏去看看,沒有去。”
蘆花對有三的話不知該怎麼回答,蘆花說:“時間不早了,我得走路,遲了怕遇不上專家。”
有三看看手表,說:“還早呢。”
“我走得慢。”蘆花說。
有三又笑了一下,說:“那就走,我送你一段。”
“不用。”蘆藥向後退了一步,“不用。”
“送送,”有三說,”反正我也沒有什麼事情。”
“不用。”
有三也沒有再堅持,換了個話題,有三說:“蘆花,我是特意在這裏等你的,有件事情,”有三停頓了一下,說,“有件事情,你願不願意,想聽聽你的意見,鄉政府裏,少一個做飯的人,你願不願意?”
蘆花有些意外,“你是說我去?”蘆花說。
“和鄉幹部拿一樣的獎金,”有三說,“事情不很多,有大師傅燒菜,缺一個做做下手的,洗洗菜什麼,蘆花,你去挺合適。”
蘆花覺得很意外,一時像有些接受不了,蘆花從來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她不知道這樣的事情算是一種什麼樣的事情,蘆花有些茫然地看著有三,過了一會,蘆花說:“這事情不歸你管,是不是,有三?”
有三說:“管是不歸我管。”
“也許有別的人想去。”蘆花說。
“沒有別人知道,原來的那個人,今天上午剛走,都還不知道,我特意請了假回來告訴你的,”有三仍然盯著蘆花,“蘆花,你怎麼相?”
蘆花搖了搖頭,“不行,有三,不行的,”蘆花說,“琴兒怎麼辦,婆婆一個人顧不過來……”
有三輕輕地歎息一聲,“其實我知道你不會去的,”有三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其實,蘆花,我也是為琴兒的病著想,你到鄉政府裏,接觸的人多,聽到的消息也多,說不定哪天就碰到了什麼也是有可能的。”
“我,”蘆花有些動心了,說“有三能不能等我一兩天,我回去,跟婆婆商量看。”
“能,”有三說,“你和婆婆說一說,婆婆會同意的,為琴兒的病,婆婆會同意的吧。”
“不知道,婆婆認為琴兒就這樣了,婆婆說她也不指望什,麼了,可是……”蘆花兩眼暗淡無光,停了一下,說,“有三,我得走了。”
有三點點頭,“我送送你,這一段路荒。”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