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35(1 / 3)

章節35

蘆花從有三身邊經過,向村外的小路走去,長長的小路一直向前延伸,望不到盡頭,蘆花始終沒有回頭,她不知道有三是不是一直在盯注著她,她隻是感覺到背上像有一條小毛蟲在爬,走了一段,蘆花隱隱約約聽到身後有輕捷的腳步聲仔細辨別,卻又不像,快走到小路盡頭時,聲音仍然時隱時現,蘆花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下,蘆花沒有看到有三,彎彎曲曲的小路上,沒有一個人影,一直跟在她後麵的是那隻孤獨瘦弱的老狗。

狗注意到蘆花回頭看它,狗停下了腳步,出神地看著蘆花。狗的眼睛仍然傳遞出悠悠的內涵,蘆花說:“你跟著我做什麼。”

狗側著腦袋聽蘆花說話。

“你回去吧。”蘆花說。

狗沒有動彈。

“我不認得你”蘆花說,“你是準家的?”

狗沒有告訴蘆花它是誰家的。

“你要是覺得和我有緣,你到我家去,好不好,”蘆花說,“去陪陪琴兒,好不好,琴兒病了,她不能去上學,我們家養不起狗……”

狗聽不懂蘆花的話,卻專心致誌地看著蘆花,蘆花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蘆花說:“真是隻狗,你要跟就跟著吧,你能跟到哪裏呢。”蘆花繼續趕路,她再聽不到身後狗的輕捷的腳步聲,蘆花回頭看看,狗真的沒有再跟上來,它遠遠地站著,瘦弱蒼老的身軀一動不動,因為離得遠了,站在小路上的老狗,看上去就像一隻小雞,蘆花心裏忽悠了一下,四周的寂靜,使蘆花內心深處的恐懼爬了上來,這條通往嚴墓鎮的路,行人很少,蘆花有些後悔,不應該把老狗趕走,有一條不相識的狗跟著,蘆花也許不會恐懼,現在蘆花不可能再回頭把狗叫來,狗離她越來越遠。

蘆花在路上走了很長的時間,沒有遇到一個行人,天色卻有些變化的樣子,早晨升起來的太陽,現在被雲遮掩去,陰鬱的氣氛漸漸地籠罩了大地,氣溫明顯降下來,柔和的風也變得有些尖利,刮在臉上隱隱生痛,蘆花在寒冷的氣候裏想著家裏的麥田,麥苗萎萎的枯黃的樣子,使蘆花擔心來年的麥收,千旱的時間很長了,溝渠的水已經見底。泥土在溝底裂著幹縫,大河湖蕩的水降到最低的位置,隻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蘆葦依然如故,蘆花開得依舊熱鬧,白茫茫一片,風吹過,在一片沙沙的響聲中,有蘆花飛場起來,四周飄蕩,現在天氣好像要變了,也許就要下雨了,下了雨,土地滋潤,幹涸的麥苗吸飽一雨水便會綠油油地長起來,來年的麥子收成能好一些,也許就算不上是畢災,發下來的救災物資不可能再收回去,老滿的那一副手套二墾新的,蘆花看過它的襯裏,襯裏的絨毛又長又柔軟,看一限就給人一種暖意似的,蘆花始終有些奇怪捐贈救災物資怎麼會把一副手套捐出來,也許是老滿自己買的手套罷,老滿常常會有些古怪的事情做出來,鄉間的路上仍然空無一人,路邊的田野也是空曠一片,沒有人在田裏勞動,陰鬱的天氣和空曠的田野,使蘆花感覺到有點心神不寧,蘆花想念那隻願意跟隨她的孤獨瘦弱的老狗,從小路的對麵突然出現了一個人,是一個男人,也許有三十多歲,也許是四十歲,男人漸漸地走近,走到和蘆花對麵時,男人突然停下,把蘆花嚇了一跳,男人卻朝蘆花笑了一笑,接著男人咳嗽一聲,說:“你很害怕?”男人依然笑著,他的聲音渾厚而且溫和,有一種撫慰的意思,“你以為我是壞人。”

“沒有,”蘆花低著頭輕聲說,“沒有。”

“沒有什麼,沒有認為我是一個壞人?”男人說,“你其實不必怕我,我認得你,蘆花,你不認得我,也不要緊,我想告訴你,你到衛生院去也沒有用,今天的專家是看精神科的,我剛從那裏過來。”

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遭遇令蘆花完全不知所措,驚訝和恐懼的感覺爬滿了蘆花的全身,蘆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些發麻,有些顫栗,四周一片寂靜,蘆花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和男人的喘息,蘆花懷疑地看看眼前的這個男人,她很難相信他的話,但是無緣無故男人似乎沒有必要騙她,蘆花猶豫著,不知道是聽他的話還是不聽,也不知道是繼續向前,還是返回家去,天氣越來越灰暗,風也漸漸地大了,蘆花打了個寒戰。

“而且,看天氣,要變天了。”寒風中男人渾厚的聲音像一團暖氣溫熱著蘆花冰涼的心。

“要下雨了。”蘆花說。

“也許是下雪,”男人仰起頭來,像是要迎接什麼,“下雪的景觀,很美,你看那邊的一片蘆葦,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飛進蘆花都不見。”

“什麼呀,”不知是什麼原因,蘆花的恐懼感漸漸消失,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什麼,一片兩片。”

“下雪,”男人說,“下雪的景觀。”

蘆花有些疑惑,他為什麼站在這空無人煙的荒野向她說下雪的景觀什麼的,蘆花向四處看看,依然沒有人出現,“專家真的是看精神科的?”蘆花說,她想把話題拉得離她近一些,這樣,她的感覺似乎會好些,“你怎麼知道?”

“我剛從那裏來,”男人說,“我不騙你,騙你對我也沒有什麼好處,你不認得我,我認得你,我聽有三說起你。”

“你認得有三?”

“我和有三在一個部隊裏,是戰友。”男人說,“我見過你,在鎮上有三指給我看的,那天你帶著你的女兒到醫院配藥,你女兒有病。”

蘆花沒有說話,有三把蘆花和蘆花家的事情都告訴別人,現在蘆花站在荒野裏,這個陌生的男人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蘆花有一種被剝光的尷尬,蘆花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女兒,”男人說,“能說說你女兒的事情嗎,她的病?”

“有三沒有和你說?”蘆花想往前走,但是現在她不知道哪裏是前哪裏是後,而且,蘆花移動不了腳步,蘆花不明白事情怎麼了,因為眼前這個男人站著,看上去暫時還不想走開,所以她就要跟著他一起站在這空無人煙的荒野上?蘆花感覺到男人等著她的回答,“琴兒的病,有三沒有告訴你,琴兒是心髒病,心裏悶,胸口疼,吃不下東西,瘦,是心髒病。”蘆花說。

“誰說是心髒病?”

“醫生說的,到處的醫生都這樣說。檢查過的,”風吹來,蘆花又打了一個寒戰,蘆花說,“天真的要變了。”

“是這樣。”男人點點頭,說,“你可以往回走了,天要變了。”

“你,”蘆花覺得不便直接問他的姓名,猶豫了一下,說,“你剛從鄉衛生院來?”

男人點點說,說:“我請專家看病,專家是專看精神病的,”他注意到蘆花驚愕的神態,笑了一下,說,“我是一個精神病患者。”

蘆花也笑起來,蘆花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寒冷的氣候和冷寂的環境使蘆花不能不調動起全部的情緒,風吹蘆葉的沙沙聲,從很遠的湖蕩邊若隱若現地傳來。

男人再一次用非常清晰的口齒說:“我是一個精神病人。”他說,“今天鄉衛生院很熱鬧,鄉裏和四周的精神病患者都到了。”

蘆花忍不住“哈”了一聲,便緊閉了嘴唇,她怕笑聲從嘴裏毫無顧忌地衝出來,她沒有見過這樣的一個人,一本正經的樣子讓蘆花實在忍俊不住,蘆花把眼睛轉向空曠陰鬱的遠方,她不能再看他的臉,看了他的臉,蘆花覺得自己會忍不住大笑起來,她忍了一會,覺得內髒憋得難受晰便慢慢地說:“既然……那一我就回去了。”

男人一也慢慢地說:“今天專家很位,病人很多,今天是最後一天,明天專家就走了”。男人緒讀注意著蘆花的神態,男人狐疑地說:“你不相信我說的話,你不相信鄉衛生院來的專家是精神科的專家。”

“我相信。”蘆花說。

“那就是說,”男人臉上衣一神恍悟的意思,他略有些遺憾,說,“我知道了,你不相信我是一個精件病人。”

蘆花不能再和他議論這個活題,蘆花現在漸漸地有些感覺,雖然說不清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也許是因為這個男人的固執,因為他總是把話題放在精神病的問題上,使蘆花隱隱約約地想到些什麼,蘆花小心翼翼地說:“你現在,要到哪裏去?

男人說:“往南邊去。”

蘆花指著他的來路,說:“我從這條路上回去。”蘆花說著,踏上了來路。

“你決定回去了,你相信了我的話,”男人走在蘆花身邊,他的臉上像有一種感動的神色,他側著臉看著蘆花,說,“誰也不相信我的話,隻有你,你是第一個。”

“有三呢,有三和你是戰友,他也不相信你?”蘆花話一出口,便有些後悔。

“其實有三也不能算是我的戰友,”男人又否定了自己的說法,說,“有三就算是我的戰友,但是他不一定理解我,精神病患者並不一定都是你們想象的那樣,不一定非要手舞足蹈。”風越刮越大,男人幾次停下腳步,抬頭看看天,重又向前,追上蘆花,說:“像是要下雪,不像下雨的樣子, 二是要下雪。”

“可能的。”蘆花說,“天晴了很長時間,很長時間沒有雨水下來了。”

“如果下雪,”男人說,“就不怎麼好出門了,我本來想出一趟遠門,現在看起來,也許不行了。”

蘆花不知道是沿著他的話題跟著他的思路往下走,問他打算到什麼地方去,去做什麼,或者蘆花不接他的茬,換一個話題和他說說,這時候,蘆花看到了自己的村莊,家就在眼前了,“到了,”蘆花說,如釋重負,重複了一遍,“到了。”

男人停下來,朝村裏看看,也許由於天氣的關係,村裏基本上沒有什麼人走動。家家戶戶緊閉著屋門,尋找野食的雞和到處轉悠的狗也都回家去了,男人不易覺察地歎息了一聲,他向蘆花道了別,說:“現在不認為我是壞人了吧,看到有三,給帶個信,他知道我是誰。”

“好的,”蘆花說,“我和有二說。”

“再說最後一句,”男人好像在拖延時問,男人說“其實,我自己也是醫生,人的一生,離不開醫生,”男人對蘆花揮揮手,“再見,”男人說,“再見。”他向另外一條路上走了,蘆花站在村口,看著在大風中向前的古怪的男人,風將他的衣襟吹起一片,他的步伐堅定有力,蘆花心裏有些茫然,也有些紛亂,理不出頭緒來。

蘆花推開院門,看見那隻孤獨瘦弱的老狗正獨個兒站在院子裏,見到蘆花,狗依然如故,不動聲色地將悠長的目光投到蘆花臉上,蘆花忍不住撫摸它的頭,蘆花說:“你真的到我家來了。”

狗跟著蘆花向前走了兩步,看蘆花快進屋,狗停下來,婆婆聽到院子裏的聲音,開了房門,看到蘆花,奇怪地說“怎麼這麼快,看到專家了?”

“沒有去,沒有到鄉衛生院,”蘆花說,她不知怎麼向婆婆解釋這件事情,路上碰到的人,碰到的事,使蘆花陷人了迷茫的狀態。

“怎麼的?”婆婆也隻是隨口一問罷,並沒有追根尋底的意思。

蘆花含含混混地說:“聽說專家是其他科的專家,不治心髒上的病,就沒有去。”

“不去也好,”婆婆說,“要變天了,我怕你碰上雨呢。”

“像是要下雪吧。”蘆花想起那個男人的話,“不像下雨的樣子。”

“可能吧,反正天在作,不是作雨就是作雪,還能作什麼,”婆婆往屋裏退進去,說,“進來吧,冷起來了,”婆婆看到了跟在蘆花腳邊的老狗,婆婆說:“這是誰家的狗?怎麼進來的,我院門一直關著的,”婆婆說,“是跟著你進來的?”

蘆花看看老狗,狗也正朝她看,蘆花心裏忽悠了下,像是這隻老狗能夠懂她的心思似的,但是蘆花沒有理由留下這隻瘦弱的老狗,蘆花對狗說:“你走吧。”

狗慢慢地轉過身去,向外麵走去,它走到院子門口,停下了再次回頭看看蘆花,蘆花被它的眼神觸動,但是蘆花不能留它,狗猶猶豫像的,腳步遲緩,最後它還是走了出去,消失在大門外,蘆花想象不出狗將要到什麼地方去,野外的風越來越大,很可能馬上就要下雪,狗如果睡在野外,明天早晨起來,狗的身上全是雪,不過,狗並不怕雪,狗是喜歡雪的,婆婆說:“這狗很老了。”

“不像是我們村上誰家的,我從來沒有見這隻狗,”蘆花說,“也許是從外麵來的。”

“是野狗,野狗不能惹,”婆婆關上房門,說,“野狗,很可能是一隻瘋狗。”

“不像,”蘆花的眼前,竟是浮現著老狗孤獨瘦弱的樣子,老狗悠悠的哀哀的眼睛,蘆花說,“不是瘋狗。”

“難說,”婆婆正在行灶上給琴兒煎今天的最後一碗湯藥,屋子裏彌漫著藥味和柴草的焦毛味,婆婆蹲下夫往行灶裏加柴,然後直起腰來,說,“看不出的,瘋狗有時侯也唯看出來。不瘋的時候,和好狗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