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話使蘆花再次想起路上發生的事情,蘆花感覺到那像一場夢,恍恍惚惚的一場夢,龍陰鬱的天氣下,麼大風和寒冷中做的一個夢,現在夢醒了,陰有階勺天氣被關在門外,一切都已經過去,那個人,也許再也不會出現,雖然臨走的時候,他說了“再見”,那也隻是一般的說說而已,他們已經沒有再見的理由和任何可能性,關於他所說的一切,他說的專家的事情,他說的他自己的事情,如果蘆花想要證實,這並不難,她可以問一問有三,也可以到鄉衛生院去打聽專家的事情,但是,這都己經是事後的行為,那個人,在那樣一種特定的情形之下,和她說了那樣一些話,她的那些感受,也許永遠不會再回來,看起來,他比任何人都正常,或者至少可以說,他像任何正常人一樣正常,蘆花想,也許他真的是一個精神病人,蘆花無從對自己的想法作出理性的判斷,蘆花隻是覺得。她應該相信他的話。
“豬來窮,狗來富好的,”婆婆揭開藥罐蓋子看一下,重又蓋上,自言自語念了一句諺語,便笑起來,說。“好什麼好,到哪裏去富呀,豬來窮,狗來富……”
睡著的琴兒忽然醒了,聽到婆婆說話,問道:“婆婆,什麼狗?”
婆婆說:“你睡吧,沒事。”
琴兒抬起身子四處看看,“是不是有一隻狗,”琴兒說,“我好像聽到有一隻狗。”
婆婆看了蘆花一眼,湊到琴兒跟前,說:“沒有狗。”
琴兒又沉沉地睡去,蘆花替琴兒蓋緊了被子,對婆婆說:“有三跟我說了個事情。”
“有三,”婆婆仍然蹲在行灶邊,注意著行灶裏的火苗的情況,“你見到有三了?”
蘆花說:“有二說,鄉政府食堂裏少一個做飯的,問我去不去,和鄉幹部拿一樣的獎金。”
婆婆半天沒有吱聲,行灶裏的火苗照著婆婆枯老的臉,把婆婆臉上的縱橫交錯的皺紋照得清清楚楚。
“算了,我不想去了。”蘆花說。
“你和有三說你不去?”
“也沒有說定,”蘆花說,“有三說可以等我幾天,時問太長了不行,食堂要等人用的,有別的人想去的。”
婆婆仍然沒有抬頭,她專心致誌地注意著行灶裏的火苗,好像婆婆全部的心思就隻有琴兒的湯藥,婆婆對有三的建議,既沒有反對意見,也沒有讚同意見,蘆花停頓了一下,說:“有三的意思在鄉政府裏,外麵來的人多。也許能碰到些什麼。”
“什麼碰到什麼,”婆婆起先一愣,後來明白了,看了睡在床上的琴兒一眼,歎息一聲,說,“你以為能碰到,琴兒也不是病了一天兩天,折騰來折騰去看的醫生也不少。能怎麼樣呢……”
“難說, 一也許,試試呢。”蘆花說。
“你想去?”婆婆說,“你要是想去就去試試,不好的話,再回來。”
“把琴兒丟給你,”蘆花不知道自己是願意到鄉政府的食堂去還是不願意去,蘆花猶猶豫像,過了好一會,說,“算了,我還是不去。”
婆婆終於抬頭看了蘆花一眼,婆婆說:“其實,你也別愁,琴兒也就這樣了,每天的藥仍然是要喝的,我不會誤,別的,我也說不上,她又不想吃什麼,我也無法。”
蘆花說:“我若是去,不能常常回來,我。。二算了,我不去了。”停了一下,說,“我要不要就去和有三說一下,免得有三還以為我要去,把一個位子空占了,不好。有人想去的。”
“那你就去說。”婆婆說,“天要下雨了。”
“看上去是要下雪。”蘆花說,“不像下雨的樣子。”
“可能吧。”婆婆說。
蘆花出了f工,向有三家去,風已經把村子裏的人和所有的家禽都趕回家去了,村裏空無一人,天邊的陰雲越來越密,天色有些發紫,孕育著滿滿一天的水,不知道是化作雨的形式還是化作雪的形式下來,以蘆花的想法,更相信是要下雪了,路上那個男人的話,一直盤旋在蘆花的心頭,她相信了他的話,相信他所說的一切,包括天要下雪而不一定是下雨。
蘆花推開有三家的院門,有二正站在院子裏望著天,像有滿肚子心思似的,蘆花稍稍一愣。
“是你,蘆花,”有三說,“你回來了,我正在看天,怕你遇上大雨不好走了。”
“可能是要下雪吧,”蘆花說,“看起來像是要下虧,不像是下雨。”
有三笑了下,說:“可能吧,“你也會看天。”
蘆花有些不好意思,她隨有三進了屋,有三母親正在做晚飯,看到蘆花,有三的母親朝她笑了一下,說:“蘆花。琴兒好些不?”
“還好,”蘆花頓一下,“反正,還那樣。”
有三的父親坐在一張椅子上昏昏欲睡,來人說話也沒有驚動他,蘆花小心地看看他,有三母親說:“不礙事打雷他也聽不見,聾了。”有三母親起身給蘆花倒了茶,蘆花給這間小屋帶進來一股寒意,有二母親說:“外麵風好大,雨還沒有下來吧,!”
“沒有,”蘆花說,“看起來不會下雨,怕是要下雪。”
“可能吧,”有三母親說,“冬雪好,有三也剛回,真巧,你知道有三今天回來?”
“我在村口碰到蘆花的。”有三說,“看過專家了,這麼快就回了?”
要向你說呢,”蘆花回想路上發生的一切,心裏有些異樣的感覺,“沒去成,路上碰到一個人,說專家是精神科的,專看精神病,讓我別去了。”
有三覺得有些奇怪,“專看精神病的專家,會有這樣的事?”
蘆花說:“說今天衛生院裏熱鬧了,鄉裏和四周的精神病人都去了,”蘆花想象那樣的場合,忍不住笑了,看有三一臉狐疑,蘆花又說,“是你的一個戰友,他說的。”
“我的戰友,誰?”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他沒有告訴我,我也不好問他,他隻是說,讓我回來告訴你,你知道他。”蘆花說。
“他長得什麼樣子?”有三問。
蘆花努力地回想那個男人的模樣,可是她怎麼也想不起來,在蘆花的記憶裏,隻有一個影子,一片模模糊糊的感覺,也一大片空曠田野和蘆葦飄花的背景倒是十分清晰,蘆花有些尷尬,好像說謊被人戳穿,有三卻沒有很在意蘆花的尷尬,有三正在想著他的哪一個戰友。
“對了,”蘆花終於想想了什麼,說,“他認得我,說是哪一次在鎮」二你指給他看過,他知道我的事情,琴兒病他也知道。”
“哪有這麼個人,我的戰友裏,沒有這麼一個人,沒有的,”有三說,他大概和你開玩笑罷。”
“他說他自己是個。”蘆花突然停下。
“是,是個醫生。”蘆花改了口,心裏異樣地跳動了一下。
“那更不可能,我的戰友裏,沒有做醫生的。”有三說,“一定是和你開什麼玩笑,”有三說著,臉色慢慢的有些嚴峻,“會不會,有別的什麼心思,想幹什麼?”
蘆花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一下,“沒有的,沒有。”
“沒有什麼,”有二盯著蘆花微紅的臉,“沒有什麼,你怎麼知道沒有。”
“反正,”蘆花突然不想再和有三議論這個人,“反正,衛生院也沒去成,不說了吧。”
有三仍然盯著蘆花,說:“明天我回鄉裏打聽一下就知道,是不是精神科的專家,如果不是……”
“別打聽了,”蘆花說,“打聽也沒有什麼意思,明天山早專家就走了,今天是最後一天。”
鍋燒開了:有三母親從灶邊站起來,走到有三和蘆花跟前,聽到蘆花約話,有三母親說,“說誰呢,誰明天就走?”
蘆花說:“說衛生院清來的專家。”
有三母親歎息一聲,說:“有三,香紅快放假了吧,放了假叫她早點回,長。”
有三說:“知道了。”
“點點的功課怎麼樣了”有二母親問。
“馬馬虎虎。”有三說。
“娘是做老師的,也馬馬虎虎。”有三母親說著,走開去,有三的父親仍然沉沉迷迷地睡在椅子上,周邊的一切,對他來說等於沒有。
“有三,”蘆花有些不好開日,頓了一會,還是說,“和婆婆商量了,還是不去了吧,鄉政府食堂那邊。”
有三說:“是婆婆不同意?”
“沒有,”蘆花避開有二的盯注,去看有二父親的臉,有三父親的臉呆呆板板,沒有什麼生氣,也沒有什麼表情,蘆花說,”婆婆沒有說什麼,是我自己,想還是不去了罷。”
“也好,”有三說,“你要是不想去,去了也不安心,醫生的事,我會替你留心的,有什麼消息,我會捎信回來。”
蘆花點點頭“那,於壇走”蘆花說。
有三送蘆花走出來,“有什麼事情,”有三說,”有什麼困難,叫人帶信給我。”
“一般也沒有什麼事,”蘆花猶豫一下,說,“年前。想去看看穀子。”
有三想了想,說:“有一年沒去了?”
“有了,”蘆花說,“一年多了。”
“該去看看。”有三說。
蘆花看起來有些為難,慢慢地說:我總是想,總想,等琴兒的病……可是。…”
“你知道你的心思,隻是琴兒的病,也是急不起來。”有三說,“你去看穀子,路上不好走,要不要我陪你去,我可以請幾天假。”
“不用,”蘆花說,“我去過一次,知道怎麼走。”
天色已經有點昏暗,陰鬱的天氣使黑夜早早地降臨走出屋子,一陣大風刮過來,蘆花嗆了一口風,咳嗽起來,她朝前走了兒步,停下了,回頭對有三說:“有三,真的,沒有那樣一個戰友?”
有三說:“沒有。”
“他說他是一個。…”蘆花欲言又止。
“什麼?”有三覺得蘆花的神態有些異常,“你說什麼?”
沒有什麼,”蘆花恢複了正常,說,“他說他是個醫生。”
“噢,”有三說,“你已經說過了,他是醫生,這更證明他不是我的戰友。”
蘆花在灰蒙蒙的黃昏裏向自己家走去,風繼續刮著,雨仍然沒有下來,雪也沒有下來,蘆花在小路的盡頭,又看到那隻老狗,老狗身上稀疏的毛,被風吹得全倒向一邊,看上去老狗像要被風刮走似的,蘆花走近了它,說:“你是不是無家可歸?”
狗不說話,隻是看著蘆花,蘆花說:“你如果能夠不出聲,就到我家的院子裏去吧,在那裏過夜,暖和一些,”
蘆花一邊說一邊往前走,狗慢慢地跟著她,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蘆花進院子的時候,將大門多開了一會,她看到老狗悄沒聲息地溜進來,走到牆腳根,便伏了下來。
老師將河西周莊的老郎中蔣先生帶到蘆花家的時候,蘆花正在替琴兒梳頭,琴兒失血的臉,在早晨的明亮的光線裏顯得愈發的蒼白,老狗一動不動伏在院子的一角,默默地看著蘆花和琴兒,婆婆早晨起來看到老狗,婆婆本來是要趕老狗走的,可是老狗的眼睛使婆婆的心腸軟下來,婆婆說,你不想走,就呆著,隻是我們家,沒有好的東西給你吃,狗不說話,也不表示什麼,它伏在院子電注意著蘆花家的一舉一動,琴兒出房門的時候,看見老狗,琴IL很高興,琴兒說,我昨天做夢就夢見你廠,你果然來,琴兒走過去摸摸狗的腦袋,狗並沒有向琴表示出親熱或別的什麼感情,狗可能還沒有認識琴兒,琴兒坐在破舊的藤椅上,蘆花替琴兒梳頭,琴兒的頭發稀稀疏疏,又黃又軟,像老狗身上的毛一樣。
老師和老郎中一起走進來,老師看見伏在院子裏的老狗,老師覺得有些奇怪,“這條狗,我見過,”老師說,“常常在村裏轉,也常常到我們學校去,這是一條老狗,很老了。”
蔣先生也朝老狗看看說:“老了,而幾看起來有病,很衰弱。”說著蔣自己先笑了下,“顧影自憐看它是不是有點像我。”蔣先生看起來真的已經很老,少年木匠老郎中,做先生應該不怕老,越老越有經驗。
琴兒忍不住笑起來。
蔣先生過去拉起琴兒的手說:“這就是病孩兒吧。”琴兒的手細得像根蘆柴。蔣先生拉著,像拽著一根線。
“先生和老帥來了。”婆婆說“這家裏弄得,也不像樣子。”
“夫一人向隅,滿堂不樂,”蔣先生說,“而況病人苦楚,不離斯須最可憐的是病孩兒。”
“是不是請先生屋裏坐?”婆婆說。
老師看著蔣先生。蔣先片說:“院子至好,今天不冷。”
婆婆說:“昨天刮一夜灼風,以為要下雨。亡沒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