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你奶奶活著的時候常說一句話,一代的媳婦,萬代的袓宗,就是這個理兒。媽媽在一邊插嘴說,是啊,做了一輩子章家的媳婦,你奶奶從來沒讓我受一點委屈。我對你嫂子講,我婆婆沒把過罪給我受,所以我也不會把罪給你受,你來我家我就多個女兒。我恍然大悟,原來母親和嫂子的良好關係竟源自已經去世的奶奶。
一個明智的婆婆,造就了幾代和諧的婆媳關係,一個簡單的道理,解決了婆媳相處的世紀難題。中國傳統的婆媳文化是“多年的媳婦熬成婆”,說的就是做婆婆的算錯賬,把自己受的氣撒到媳飪身上。在這樣的角色定位下,再善解人意的媳婦大概也很難取悅婆婆的。如果天下的婆婆都能像我奶奶那樣把媳婦看做家族繁衍的功臣,像我母親樣把媳婦當女兒來疼,媳婦們的美好時代就真的到來了。
(原載《條報》副刊2011年9月8日)我的三個老板十點差兩分,老板準時出現在我的辦公室門口。你以為他是叫我一起去喝咖啡嗎?非也,他來找本人談工作。當然不可能是什麼十萬火急的工作,像農業這種實驗性科學,本來就沒有什麼直接的經濟效益,所謂研究就是發發文章混點經費,更何況是在農科所這樣的政府部門呢。他找我無非是討論實驗數據,修改年度報告之類的事兒。這樣的談話可以安排在一天當中的任何時候,但我的老板隻在休息時間有談興,這包括上午十點、下午三點和四點半。工作談畢,看表,十點二十,coffeebreak泡湯。得,回實驗室接著操練吧。路過老板辦公室看到這家夥陰謀得逞,端著杯咖啡正喝得來勁呢。
正忙得四腳朝天,老板渡著方步進來了。“實驗進行得咋樣啦?”一邊發問,眼睛直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上瞄。為了證明我不是在偷懶,隻好停下手裏的活兒煞有介事地向他彙報初步結果。他這麼一“關心”,本人下午的break又得犧牲了,否則隻好晚回家,麵對老公狐疑的目光。開始我還以為自己什麼地方做得不夠好,失去了他的信任,後來看他對別人也是一樣,才知道是他的性格使然。
我的老板叫Stone,石頭,四十幾歲,大概是用腦過度,頭頂上的毛發日見稀疏。名字叫石頭,腦袋可比石頭靈光得多,比snake(蛇)還狡猾。除了占用法定休息時間這一點,他還有發動群眾鬥群眾的嗜好。他的手下有四員大將,學有專長,背景各異。他從來不會讓其中的任何一個人獨挑大梁,常常是安排一名主謀,另一名輔助兼監督。實驗開始是這幾個人,結束一定是另外幾個人。他就是這樣費盡心機地讓我們自相殘殺,他好漁翁得利。資本主義的競爭惡習被他應用得淋漓盡致,得心應手。
跟著石頭跌打滾爬七八年,最大的收獲是學會了說no。從小到大做慣了小綿羊,時間長了除了叫媽媽不會別的,遇到委屈哭一頓了事。剛來的時候還以為隻要言聽計從就大功告成,高枕無憂了。後來發現不對,在牧人那兒做綿羊自然吃喝不愁,可落到了狼的手裏再做綿羊就隻有被吃的份兒了。學會生存,保護自己才是第一重要。現在想起來,如果不是意識到這一點,以我的身子骨,不被榨成肉餅,也累得吐血了。起碼落個神經衰弱,心理疲勞。現在我對他唯一的希望是他能接受點佛家四大皆空的思想,不要像飛蛾撲火似的追求名利。其實《聖經》上說得很明白,人若賺得全世界,賠上自己的性命,又有何益處呢。
所幸石頭隻是我的老板之一,不至於讓我認為天下烏鴉一般黑。我來加拿大後的第一任老板是讀碩士時的導師一一泰瑞。記得來之前寫信問他要帶什麼參考書,他說參考書這裏都有,倒是綠茶奇缺,實在要帶東西就帶點綠茶吧。於是我的行李卷裏除了菜刀、牙膏、方便麵,還多了幾聽碧螺春。上學第一天,他領我在係裏轉悠,參觀完了係辦公室路過廁所時,他說,嗯,這個地方很重要,記住啦。我撲哧一聲笑了,初來乍到時的拘謹和緊張頓時一掃而光,輕鬆地邁出了異國留學的第一步。
泰瑞痩高個兒,深凹的圓眼睛使得他的臉部總是一副驚奇的神情,整個人像個倒過來的感歎號。當時他隻有三十幾歲,已經是終身教授了。他開的選修課上幻燈片、投影儀、錄像機一齊上,有聲有色,活潑生動,堂堂人滿為患。第一學期我也選了他的課,由於這門課跟在國內讀大學時選的一門課相當接近,我學得很輕鬆,考試也穩操勝券。誰知結果出來竟然是C+,我當時眼圈就紅了。泰瑞看我這麼難過急得直搓手連聲說sorry,好像這是他的過錯。他把我的考卷拿來,一題一題耐答案,看我想通了才鬆了口氣。原來是沒摸準門,句句沒答在點子上。我當時還有一種擔心,就是自己老板的課考得這麼糟,他一定很失望,以後要花多少工夫才能轉變他對我的壞印象啊。後來的事實證明我是多慮了。
剛來的時候腦子裏漢語英文一片混沌,常常找不到合適的詞。有一次想說“障礙”,死活想不起來英文怎麼講,比劃了半天,還在黑板上畫了一條路,一塊大木板攔腰切斷。可泰瑞就是不開竅。結果為了弄明白我想說什麼,整整花了半小時攪和這個詞。最後連我自己都沒耐心了,他還在那兒紅著臉連聲說sorry。還好他隻有我這麼一個天資不聰穎的中國學生,否則的話他沒準會因為不會中文而自責呢。
我一直認為遇到泰瑞是我有生以來最值得慶幸的一件事。當時人地生疏,語言不通,對未來充滿恐懼,是他的耐心寬厚給了我勇氣和自信。我甚至認為我對加拿大的熱愛就是因泰瑞而起。碩士畢業後,我想改行搞溫室,泰瑞就推薦我到拉瓦爾大學他的一個搞溫室小氣候的朋友那裏讀博士。所以我這一步基本上沒發幾封信就跨出去了。博士畢業後找工作四處碰壁,他又把我推銷給國家農科所做博士後。真可謂抉上馬還送一程,讓人不得不感動。在我的心目中,他就像一位慈祥的父親和敦厚的兄長,時時嗬護關懷著我。
我的第二任老板是位女性,叫布朗西,是上帝為了配合當時我結婚生子的需要安排的。她是個美國人,三個學位都是在美國拿的,不知道為什麼畢業後跑到魁北克的拉瓦爾大學做起了教授,整天嘰裏呱啦地講法語。收我做弟子的時候,她四十幾歲,正是做學問的黃金時代。因此她對我進行了嚴格的專業訓練,試圖把我培養成她的同類。可我當時已年近三十,隻想盡快當母親,根本無心做女強人。第二年的博士資格考試我是挺著個大肚子坐在布朗西為我準備的椅子上通過的。考試前有朋友出餿主意,說你答不上來就捂肚子,我也作好了耍賴的準備。沒想到布朗西那天一改以往強硬、果斷的作風,絲毫沒有刁難我。她問的幾個都是平時一再提醒過我認為我能答上來的問題。
在布朗西手下寫的第一篇文章初稿就被她槍斃了。評語隻有一句話:“Whatisyouroriginal(你的獨到之處是什麼)?”在國內寫慣了八股文,天花亂墜洋洋灑灑幾大篇,還真沒幾句自己的話。布朗西有孫行者的火眼金睛,一語中的。從那以後我文風大改,再不敢編撰了差,而是實事求是地寫實驗結果的獨到之處,力求精確、嚴謹。這對後來發文章做學問真正是受益匪淺呢。
一直沒有見過布朗西的丈夫和孩子。據說她是同性戀,我有一次也遇到她和另一個年齡相仿的女人逛商店,不知道是否屬實。也許像她這種精明、幹練的女人更容易讓男人們退避三舍,而讓女性心生愛慕吧,但我想不管怎麼樣,生活中有愛就不應孤獨。她對我生孩子的事網開一麵大概也是為自己沒有子酮的遺憾做的一點補償吧。一個人的時間和精力是有限的,如果過於執著於事業,必然要犧牲一部分生活中的其他樂趣,比如天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