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瀟坐在櫃台前,麵對著稀稀落落的茶客。到這已經半個多月了。她每天一上班,便馬不停蹄地收拾衛生。現在,茶館內窗明幾淨,麵貌大變,韓姨很滿意。她負責收錢(原先收錢的是韓姨親戚,已經走了),有個“傻小子”柱柱是打雜的。柱柱有十六、七歲,看樣子確實有點智力不全。他是個流浪兒,三年前韓姨把他收留了。柱柱很老實,不愛說話,就是饞:客人吃剩的菜,他把肉揀出來吃掉,酒底子也喝。肖瀟勸他別吃,他隻嗬嗬地傻笑,也就罷了。趙叔招工回來了。他到茶館來過一次,上下打量了肖瀟幾眼,沒說什麼就晃晃蕩蕩走了。肖瀟見他一雙精光眼、滿臉帶毛肉,且又酒氣逼人,也不敢多說。柱柱見他就像耗子見貓,早遠遠躲開了。來吃茶的大都是流水客,也有部分常客。其中有幾位怪人:一位是個老者,都稱他常大爺。每天八、九點來,叫上一壺茶,掏出報紙細細地翻看。有時看著看著,忽而大笑,忽而又掉淚,嘴裏念念叨叨不知說些啥,到十一、二點就走。另一位是個算命先生,人們背後叫他瞎子。黑瘦的,五十多歲,攜著丈來長的竹竿,上掛白布幌子,寫有兩行黑字:“鐵口談休咎,怪眼識吉凶”。他中午必來喝茶,再要一份牛肉麵,吃完慢慢地剔牙,總要一個小時才走。某天,韓姨來茶館,他纏著要給她算命。韓姨不耐煩地推開他:“我信佛不信卜。”算命先生道:“道理是一樣的。佛家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韓姨激了:“死瞎子!回什麼頭?老娘修橋鋪路做善事,自然修成正果,用你跑這放瞎屁!”算命先生也不惱,淡淡道:“你不信就算了。”一次,肖瀟收拾碗筷經過算命先生身邊,他盯著她看了一會,開口道:“女娃,給你算一命吧?”肖瀟笑著搖搖頭:“不用。”——她沒好意思說“我不信”。算命先生點點頭,誠摯地說:“也罷,免費送你個忠告:你不是紅塵中人,快回家吧。”肖瀟很禮貌地回答:“記住了,謝謝您關心。”肚裏卻罵了一句“怪老頭!”——有意思的是:常大爺和算命先生碰了麵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什麼“國運”啦、“氣數”啦,肖瀟離的遠也聽不清楚。她想: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怪人自有怪朋友。到下午三、四點鍾,客人漸漸多了,茶館裏也熱鬧了。進城賣菜的老農相互議論著行情,打工的要二兩酒、一碟花生米,慢飲細酌,消去一天疲乏,請客的陸續踱進裏間,要酒要菜張羅起來。往往在這時,柱柱就成了開心果。幾個常客圍著逗他:“柱柱,管我叫爹,叫一聲五毛錢。”柱柱毫不猶豫叫道:“爹!”“哎,乖兒子,再叫一聲。”“先給錢……”在大家的哄笑聲中,柱柱左一個“爹”、右一個“爹”不知叫了多少。看客散了,他便躲到一邊數錢。肖瀟曾背後說他:“柱柱,爹是隨便叫的嗎?給祖宗丟臉!”柱柱捏著鈔票笑答:“我自小被爹娘甩了,要丟臉也輪不到我,說不定那些人中就有我爹。再說,我費唾沫他們掏錢,到底誰吃虧?”肖瀟無言以對:這小家夥到底是傻還是精,她吃不準了。這裏的常客還有那些“大蓋帽”,不是檢查衛生、安全,就是收費、催稅。這時必得韓姨出麵。她與這些人稱兄道弟,百般周旋,事後照例讓到裏間吃上一頓。平時,這些人也總來吃吃喝喝。肖瀟最煩他們來,一是難伺候,事多,二是光記帳、不給錢。韓姨告訴她:可要招待好這幫東西,他們做糖不甜作醋酸,一句話能叫你關門,一句話又能幫你省幾千塊。肖瀟問:“您不是認識區長嗎?反映反映。”韓姨一撇嘴:“那個也是一路貨!”有個馬隊長最討厭。肖瀟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那天下午,兩個“大蓋帽”橫晃著進了門。一位四十多歲,身量高大,濃眉小眼,敞開的製服露出雪白的襯衣;另一位三十出頭,較文弱,彎眉細眼,製服穿的板板正正。大個子進來就喊:“老板娘呢?”肖瀟迎出去:“兩位請坐,我這就叫人找她。”那個文弱的趁機介紹:“這是馬隊長。親自來檢查工作。”“什麼‘親不親自’,少拍馬屁!小歐陽,咱們坐等。”肖瀟打發柱柱去找韓姨,自己端茶送上。馬隊長正麵端詳她幾眼,不覺一愣,臉上立馬堆出了笑:“姑娘別客氣。”趁接茶之際在她手上一摸。“以前沒見過,新來的吧?”肖瀟退後一步:“是。招待不周,請隊長原諒。”“沒關係!有我老馬在,看誰敢欺負你!”這時,韓姨匆匆趕來了,笑著說:“死老馬,這麼長時間不來,人家都想你了。說吧,啥事?”馬隊長哈哈一笑,斜瞅著肖瀟:“本來有事,一見這妹妹就沒事了。”“沒事好,進裏間,姐姐陪你倆喝幾盅。”歐陽插話:“隊長,咱們可是來…”。“我說沒事就沒事!怎麼?你不服?”“我哪敢?聽隊長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盡管有許多不如意,但她畢竟可以暫時安身。她有自己的計劃:一、先在茶館過渡;二、盡快找一份正式工作;三、把爹媽接來治病;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