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邁入寢閣前,還在想象著她此刻的模樣。
自然沒指望她乖乖地沐浴更衣候他到來。
他覺得她昨日應當已經徹底被自己的氣勢所壓,此刻大約長發懶梳,娥眉緊蹙,心內又驚又懼,說不定還正倒在床上暗自垂淚生悶氣。這樣的話,他該是像先前那樣,繼續擺出君臨天下的架勢,一鼓作氣從氣勢和心理上徹底壓倒她,繼而壓倒她的人,還是該耐心地繼續哄勸,免得真的嚇壞了她?
這是個相當困難的選擇。
皇帝陛下在深刻糾結的陪伴之下邁入寢閣,這才發現,事實原來與自己想象相去甚遠。
美人既沒痛不欲生,也沒臥床不起,反而竟擺出棋枰相迎,侃侃而談。
她說話的時候,他便冷眼看著她。
她的語氣自然是謙卑的,但那雙晶亮猶如寶石的盈盈雙目中,透出的卻是滿滿的高傲氣息,高傲得仿佛不可侵犯,一個指頭也沾不得。
“陛下,您應當也聽說過,我的父親是當世弈棋高手。您是不是怕輸給我?倘若這樣的話,隻要您說一聲,我無意勉強,任您為所欲為便是。”
她美麗的眼睛繼續凝視著他,紅唇勾出一道若有似無的笑意。見他始終沒有應答,笑意消失,麵露淺淺鄙夷之色,無聲地以優雅姿態從繡墩上站了起來,赤足朝著床榻方向而去。
皇帝臉色把持不住地難看了起來。
她好像徹底忘了她的身份。
到底有什麼底氣,竟讓她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自己的容忍極限?
這種時候,在他的臆想中,他應該上去一腳踢翻棋枰,然後抓她摁在床上,照自己所想,為所欲為就是了。
他完全可以這樣的。
但是見鬼了……
他盯著那個秋香色的驕傲背影,最後竟然咬牙切齒地道:“有何不敢?”
~~
嘉容強作鎮定往那張床上去的時候,天仙袖裏那一雙手,捏得掌心都已經微微出汗了。
她在賭,賭自己對這個男人的直覺。
一般而言,出身越低下的人,飛黃騰達後,渴望得到旁人承認和敬仰的欲望就會更強烈。
她和這個男人相對的次數,手指頭都能數得出來。她對他確實懼怕。但是憑了直覺,她覺得以他那股子不可一世的自傲,一定會接受自己的邀戰。
一步,兩步,三步……
她緩緩朝著床榻而去,眼見他沒絲毫反應,緊張得幾乎就要絕望之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這樣一句話,繃緊的全身神經頓時徹底鬆懈了下來。
她停了腳步,慢慢回頭,見他正冷冷盯著自己,目光在搖曳燭影裏略顯幽暗,也不知道此刻在想什麼。
但無妨,隻要他應戰了,她的贏麵便占大頭。
第一次在這裏遇他的時候,他開口第一句,便是評她的棋局,話聲猶如在耳。
感覺得出來,他的棋力應也不弱。
但是想要戰勝自己……不是她自視過高,確實不算容易的事。
~~
她回坐到了棋枰前自己的那張繡墩之上,見他一腳踢開對麵那個為他而設的繡墩,拂起海藍袍角,徑直便坐到了為擺棋枰而設的地衣之上,與自己相對。
“陛下,”她無視他的臉色,指著邊上的黑白兩個棋罐,不疾不徐地道,“我可以讓陛下一手。您執黑,我執白。”
規則裏,若非猜子,勢弱的一方可執黑,勢強的執白,黑先走,可占先機。這一步先機,在接下來的博弈之中,往往能起不小的作用。
皇帝麵沉如水,自己已經取了白棋在手,哼聲道:“朕豈會占你便宜?”
嘉容見他果然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樣,死要麵子,壓下心中竊喜,麵色更是恭敬,輕聲道:“那就多謝皇上了。”喚了宮女雙雲入內,對著皇帝微微一笑:“她亦通棋,讓她代咱們報目數目,如何?”見對麵的男人不置可否的樣子,便朝雙雲微微點頭。
宮女雙雲壓下心中忐忑,朝身形凝固的皇帝見過禮後,小心跪坐在側。
嘉容不再說話,食指中指拈夾起一枚黑子,落了下去。
“黑棋第一手,右下三三位——”
雙雲報道。
皇帝看了對麵的嘉容一眼,啪一聲,打下指間白子,毫不猶豫。
“白棋,右手星位——”
你來我往,須臾之間,棋枰之上,已經交手了幾十個回合。
隨了棋局漸漸進展,嘉容也漸漸收起了原本的輕視之心。
這個男人,出身雖低微,於棋道,卻確實有他的獨到之處。棋風怪異,落子迅速,仿佛不加思考,卻常有出乎她意料的落子。棋便如他這個人,攻勢淩厲,很快便將自己合圍成勢,到了近百手,自己竟已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