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戚麼?
阿東微微一笑。
在這一點上,他還真沒撒謊。
“礦上是有我兄弟。我不是正去找他嗎?”
這……也算嗎?
阿星氣得都傻怔了。
“兄弟不算親戚?難道七大叔的八大姑的九小舅的十侄兒才算親戚?”阿東振振有辭。
阿星憤怒得太厲害,都沒脾氣了:“那引見我入礦的事兒呢?”
“我兄弟若找到,自然就能引見了。如果他混得好,地位高,引見,人家也會聽……”阿東說著,自己也諂不下去了,向她和小夥計一起作揖:“我知道我不好,你們多耽待我一些兒。”
小夥計向阿星道:“瞧!他隻為你給他掏錢,讓他進隊伍,帶他進城,這才給你編了鬼話。”
阿星歎氣。
能為兄弟做到這種地步,也算不容易。這個人總算有他的好處。再想想他在黑旅館裏,第一個跳出來仗義打那瘦男人。雖然打錯了,至少一腔血氣在。
這麼有血氣的人,縮在箱子裏跟了一路……一文錢逼死英雄漢哪!
如果自己窮,寧死不墮骨氣,死則死矣,也算痛快。阿東為了救兄弟,又不能死。他幾年來的積蓄,大概隻夠買通礦上,不夠再給市主交彩纓費了。難為他!為了兄弟,急著過來,寧願委屈自己。
阿星問:“你是不是怕再晚些過來,你兄弟阿西要被折磨死了?”
小夥計駭然,在旁念叨:“姑娘你是豆腐捏的吧,還關心他!”
阿星不是豆腐捏的。阿星隻是覺得,到這地步了,再生氣計較,也沒什麼用處,還不如關心點實際的。
阿東很感激的樣子,喃喃:“沒看錯你……”
“是啊,沒看錯一板兒白白嫩嫩好豆腐!”小夥計繼續打抱不平。
阿東默然受下,阿星都替他尷尬。這時候,他若要替自己解圍,最好是回答阿星剛才的問題,講講他兄弟怎麼會淪落到那礦山裏的、他有多擔心兄弟。這種話題,最容易引人同情。說不定小夥計同情心一起,也就不再盯著他嘲罵了。
可阿東仍然什麼都沒說。
所謂“難言之隱”。如果能對人說、博取同情的,還不算苦。
最苦是咬著牙,像海裏的蚌,任憑海浪怎麼拍擊、蚌殼裏關的小星星怎麼拿細碎的角兒紮它,它也不能開口,隻怕一開口,秘密騰殼而出,海裏毒龍會覓跡而來,噬盡了星光。
“那,”阿星道,“不如我們先去吃飯?”
旅館有客餐供應,比外頭劃算,不過菜式就挑不得了。廚房裏一籠統做出來,油糕、烤餅。油糕裏居然嵌著果仁、烤餅上也撒著芝麻。香噴噴的。配的菜是烤牛肉、臘幹、並個亂拚的糟鹵涼盤。居然還搭了一碗湯。那湯寡淡得很,其實就等於是水。一桌,就配那麼一碗,再要加,就得另花錢買。
阿星總算知道了為什麼這裏的餅啊、菜啊味道都很淡,偶爾有鹹菜,客人也不太去吃。因為吃多了鹽,就要多喝水。在這兒,清水比安城的米酒都貴。
然而難免有人財大氣粗,吃不慣這種寡淡的客飯,去買些別的好吃的。
隻要有錢,畫國好吃、好玩、好看的,隻會比外頭多,絕不會少。
幾天之後,商隊進貨進了大半,阿星吃客飯已經吃得怒了,正準備不管以後有沒有錢花,總之眼下就要拿些出去買外頭金貴的小吃小菜改善一下夥食!
——這時候,綠華石礦上來信了。
那礦上人,表情很奇怪,對阿東似乎比上次敬重得多,然而是那種“敬鬼神而遠之”的敬。也不多話,隻是說,他兄弟有眉目了。
阿東連忙問是什麼眉目。
礦上的人反問他跟兄弟是怎麼分離的、他知道他兄弟如今的情況嗎?
阿東滿臉愧色,說當時他有難當頭,就拋下兄弟,自個兒逃了,也知道兄弟陷在礦裏,可是沒法想。總算攢了錢,這才回來了。但願兄弟別怨他,肯跟他回去。
礦上的人點點頭,給他一個時間,就是今日戌時。讓他準時來礦上見人。
阿東忙問:“我兄弟找到了?”
“找到了。”
“活的??”
“活的。”
“他還好嗎???”
“嗯。”
最後一個回答,隻是鼻子裏出氣。礦上的人眼溜著別的地方、又溜回來在他臉上掃一眼,目光說不清什麼神氣,揖了一揖:“兄弟,恭喜啊!今後多多關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