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溪小築的梅花繁若錦繡,一朵朵含苞吐蕊,一朵朵綻放盛顏,又一朵朵凋零飄散。那些鵝黃粉白深紅的各色花瓣先先後後飛過山溪,飛過綠原,飛過嶽如箏的長發。
綠萼開了又謝,大雪落了又化,她卻再也沒有展現過昔日燦爛的笑顏。
她隻知道自己的人生有了洗不淨的汙點,世上也沒有不透風的牆,雖然她先前與唐雁初的相識並沒其他人知曉,但她從忘情閣帶回神珠後,這事情便漸漸傳播開來。
甚至連最初無心的結識,也被演說成她是有意暈倒在山裏,以色相勾引唐雁初。
孤男寡女相處甚久,甚至沒有人相信她還是清白之身。於是各種促狹譏諷的話便越傳越離譜。
——沒想到看上去眼界很高的嶽如箏,竟然為了偷那神珠,不惜去跟一個沒有雙手的殘廢住在一起。
——印溪小築的人先前那麼假清高,結果竟然會用這種手段,跟賣身有什麼分別?
——也是人家嶽姑娘厲害,換了別人,誰願意做這種丟臉的事情?
她不知道這些流言到底為什麼會擴散出來,邵颺憤怒地說,一定是唐雁初在報複,可是她不敢相信。
開始的時候,她曾經當麵斥責過那些詆毀她和唐雁初的人,但又有什麼用呢?
她越是辯白,越是顯得心虛,越是顯得她還為唐雁初說話。於是她後來隻能沉默,永遠不回應。曾經躲在沒人的地方哭泣,為自己沒來由地被卷進這場風波而哭,為自己玷辱了小唐的情感而哭,為自己變成了一個卑鄙下賤的女人而哭……可是到後來,心漸漸堅硬,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當年回廬州的那晚,一直守在大蜀山間的墨離便帶人來取走了神珠。印溪小築眾人的毒被解除了,可是每個人對此事都諱莫如深,不願提及。
印溪小築雖還有師傅威名支撐,但是因為有了她這個不擇手段的女弟子,聲名也不如以前了。
時間一天天地流逝,嶽如箏深居簡出,漸漸地遠離以前那策馬談笑的生活,漸漸地遠離以前那些相交甚歡的朋友,也沒有人再來看望她。唯恐與她沾上半點關係,有辱自己的名聲。
她有時候會想,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做一個被遺忘的人,遠好過做一個被流言纏身的人。
嶽如箏還記得,她曾對唐雁初說,她向往那種策馬江湖、快意恩仇的刺激生活。但是她無論如何也未曾想到過,有朝一日,她會以這樣的方式告別昔日生涯。
什麼是道義,什麼是承諾,什麼是背叛,嶽如箏曾以為自己敢愛敢恨,雷厲風行,可事實告訴她,很多事情,說不清、道不明。
師傅依舊不問世事,清心寡欲。師伯在神珠被墨離奪走後,曾來安慰過她們,後來也很少來往,隻在樂清專心練功。邵颺因當年夜探七星島與連海潮交手,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取勝,而變得更加沉默。一直陪伴著她的茜兒漸漸長大,也有了心儀的少年。
然而嶽如箏始終守著那些梅樹,看著花開花落,再未踏足江湖。時光匆匆而過,她已經快要二十三歲,與她同齡甚至比她小的姑娘,都早早成親生子,她卻隻能夜夜坐在已經剝蝕了顏色的秋千下,望著那一樹綠萼。
有時候會從師傅與難得出現的來客的交談中,偶然會聽到七星島的名字,但是因為那件事,來客都竭力避免談及連家的事情。所以她隻是隱隱約約地知道,曾經狂傲自負的連海潮竟莫名辭世,連珺秋也很久都未在江湖露麵。正因如此,曾經有幾個門派想借機試探七星島的實力,最終都一敗塗地,血流成河。
七星島連家就如毒蛇一般深深蟄伏,一旦受到攻擊,便會狠辣反擊。
但是,不管怎樣,唐雁初這個名字,卻是徹徹底底地消失了,再也無人提及。
那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才過小雪時節,便已經天寒地凍。廬州城上空的雲層低暗灰沉,數天來都不見陽光。朔風卷過大街小巷,敗葉在地上盤旋亂舞,街上之人皆行色匆匆,不願在外麵多停留一刻。
大蜀山畔的臘梅倒是暗吐芬芳,一點點嫩黃之色映著清水漣漣,照影生姿。印溪小築門前的石碑上依舊是那兩行詩句,隻是色澤略顯斑駁黯淡,平添了幾分古舊之感。
石徑上馬蹄聲起,不多時,便有一人策馬而來。在這寒冷之際,口中嗬出的氣息微微發白,他還是僅穿著簡單的深色夾袍,腰後挎著長劍,眉目英俊沉穩。
門前的守衛見了他便行禮道:“大師兄。”
邵颺點點頭,下馬後直接朝著印溪小築深處而去。穿過曲苑回廊,他來到了那水榭邊的小樓下。水麵清寒,石橋倒影搖晃不已,江疏影身著素錦衣裙,肩披雪白鬥篷,坐於池邊撫著古箏。
邵颺靜立一邊,等到她一曲奏罷,方才上前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