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如箏又踏上了那一條道路。通往南雁蕩的路上,不時有趕著回鄉過年的商旅經過,個個滿載貨物,行色匆匆。崎嶇的地方,她不得不下馬步行,抬頭四望,遠處山巒依舊秀麗,這一帶地界的景色,永遠都是那麼不驚塵煙,韻致清雅。

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不知道連珺初是否真的回到了過去居住的地方,可除了這裏,她已沒有目標可尋。

這些年來,嶽如箏不是沒有想過回一次南雁蕩,甚至在夢裏,都已經無數次浮現了那清泉桃林的景象。可是她總是不敢再踏足故地,怕的是觸景傷情,平添苦楚。

每年除夕的時候,印溪小築裏張燈結彩,她為了不讓大家掃興,也會很高興地與他們圍坐在一起,觥籌交錯,歡歌笑語。

其實也一直記得二月初九是他的生辰。十九歲那年,正是在這一天的晚上,她闖入了原本隻有他一個人的世界。可自從三年前深夜決裂,離開七星島之後,她再也沒有刻意去記起這個日子。每到二月,她似乎都處於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直至將這月過完,才算恢複了一些精神。

隻是,從來都不敢認真去想,在她離去後,每當熟悉的日子到來之時,他又會如何度過。

趕往南雁蕩的兩天中,嶽如箏想了很多很多。

第三天黃昏時分,她終於到了南雁蕩山下的小鎮。古舊的街道上青石斑駁,她慢慢地走過小巷,兩邊的人家門前都已貼滿了火紅火紅的春聯。今天正是臘月三十,家家戶戶門戶緊閉,從門後傳出陣陣歡聲笑語,也有頑皮的孩童趁著大人忙著飲酒便溜出了家門,拿著炮仗尋找地方,準備搶先點燃,引來他人的注目。

鎮子上的那家糕點鋪子還在老地方,隻是店家也忙著收拾東西,準備打烊關門。嶽如箏還是習慣性地走了過去,怔怔地站在店前。老板看她衣著整潔,也不像是買不起點心的人,正在納悶時,她才回過神來,懷著複雜的心情,將那最後剩下的一些糕點都買了下來。

天色是越來越昏暗了,這臨近東海的地方,如今也天氣陰寒,讓人不禁裹緊了衣衫。她憑著記憶重新找回了那條通往山裏的小路,山路寂靜,全無人煙。嶽如箏放緩了腳步,一步一步朝著山裏行去。

半山間偶爾有幾戶人家,屋內都點燃了燈火,黃亮亮的燭火在暮色中透著一種溫暖之意,映著別人的合家身影,在窗紙上搖曳不已。

再走上一程,路邊再無人家,隻有幽深的樹木參天而立,清淩淩的溪水潺潺流淌,一如往日,伴著山坳裏不斷回旋的風,響徹這一片寂靜天地。

暮色漸漸濃鬱,無力的斜陽消褪於沉沉雲朵之後。一陣大風卷過,天空中竟簌簌飄落細小的雪屑,落在臉上,尤顯冰涼。與淮南廬州的雪不同,此處的細雪更接近雨絲,好像將雨點冰成了碎屑,再由無形的風將這透明的精靈吹送至山野四處。

嶽如箏一路頂著寒風細雪前行,山路漫漫,這一段路程她曾經獨自走過,也曾經與當年那個背著竹簍的少年並肩而行,可是那些歲月已經離她太遠太遠,遠得讓她幾乎忘記了有過的甜蜜。

沿著熟悉又陌生的斜坡一直往上,她站在了那道山坡頂端。山的這邊,是他們曾經一起采集草藥的幽穀,山的那邊,桃林枝葉已落盡,稀稀疏疏,冷冷清清。嶽如箏想到了那年天黑,她就在躺在這山坡下,睜開眼,便望見了身前的那個少年。隻是那時的他,青澀得就如同那些尚未開放的桃花,帶著一點點的雨水之涼,緊閉了心扉。

桃林的盡頭,隱隱約約露出小院的一角。

嶽如箏在寒風中站了許久,才慢慢地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冬天的日落時分來得尤其迅速,當她走過桃林的時候,最後一縷暮色已化為灰暗的夜色。天際茫茫,山野蒼蒼,細碎的雪花隨風飄飛,打在她的臉頰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又一次走到了山坳中的小院前的,隻覺得自己就好像被什麼力量在牽扯一般,不知不覺地就站在了竹籬外。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與漆黑,院內院外的地上鋪滿了枯枝敗葉,原本從來都幹淨清爽的庭院裏,遍是無人打理的藤蔓,就連那株高高的梨樹下,也長上了不知名的雜草。

她曾經與唐雁初一起修整過的竹籬,不知是被風雨侵襲還是原本就破敗了,有一些已經倒塌。剩餘的竹籬則與橫生的荒草交錯在一起,在寒風中微微搖晃,發出吱呀喑啞之聲。

雪屑漸漸緊密了起來,風聲亦呼嘯不止,吹著那些已經蒼白脆弱的窗紙,瑟然抖動。嶽如箏踏過那已經倒塌的竹籬,剛跨進院落,從某個角落似是傳來了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