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2 / 3)

霍昭黎聽了又急起來,“那——”

江娉婷無奈地回身看他,“這麼說吧,我們都相信程逸岸那個家夥不是那麼容易死的,不管中間多麼慘烈,到最後他總是會贏。覺得他一個人可以應付得很好,因此我們並不甚急——怎麼?你不信他?”

霍昭黎蹙起眉頭,沉吟道:“我不是不信大哥的能耐。而是他現在又變成孤單一個人,總覺得……他其實很想有個人陪的。”他想說個例子,搜遍腦海,卻隻有程逸岸不經意現顯的陰鬱神色以及過於誇張的跋扈態度,心中隱隱作痛,事例卻說不上來半件。

江娉婷有些驚訝地挑起柳眉,“逸岸讓你覺得……他很寂寞了嗎?”

霍昭黎不解她的措辭,歪著頭現出困惑。

江娉婷輕輕歎口氣,道:“那個人呢,總是讓人放不下心。他時時對人很欠揍地笑,自己心裏並不快樂,因為很奇怪,所以周圍的人明知道他隻是逢場作戲,沒有放太多赤誠進去,卻沒有辦法狠下心不去理他。他愛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我總覺得他在玩命,很多時候他贏,都是因為別人還有牽掛,他則不怕死,甚且隨時準備去死。因為太亂來了,所以越來越看不下去。我最近總想著,最好把他關在哪裏不準出去搗亂,我供他吃穿不愁,再找些什麼事情來給他解悶,這樣也許能讓這人活得久一些。現在,”她有些惆悵地淡淡微笑,月光照在皎潔無瑕的妍麗臉龐上,霍昭黎隻覺那意態說不出的好看,“現在或許有些轉機了。如果能有一個人,讓他學會珍惜自己,那麼不管那個人是誰,我都盼他早日出現。”

霍昭黎低著頭,將她這幾句話翻來覆去想了半晌,皺著眉頭道:“江姑娘的話,我不太聽得懂……我隻知道大哥待我好,我也要加倍地待他好。”

“這樣就夠了,太複雜的東西,你也還不必懂。”江娉婷正有些後悔說了最後幾句話,因此聳聳肩,輕輕帶過,“你梳洗一下,早些睡吧。”

霍昭黎點點頭,才舉步又擔憂起來,“要是大哥真有個萬一——”

“你知道為什麼泗合門捉到人後,不立刻把他解決,反而要廣邀武林同道來公判嗎?”

此節霍昭黎也想過,泗合門誌在“南華心經”,按常理推斷,為免他人起意爭奪,大哥身懷重寶之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泗合門卻偏偏告知整個武林他的下落,實在有些奇怪。

“因為他們不敢。”江娉婷一雙妙目微微眯起,隻露出些許傲然,“程逸岸算不上什麼,在武林中也沒什麼靠山,但是三教九流,都有他認識的人。泗合門既然抬得出我們的名字去嚇他,必然做過一番周詳調查。撇開我這樣的無用之身不談,盧靜之是當世屈指可數的富豪,莫鑄是天下第一鑄匠,喬航是南方文壇領袖,洪五娘是塞北響馬頭子,臨安費家世代執掌江南鹽政,號稱江海三遺的那幾位更是響當當的人物——因此若沒有煽動得武林中人群情激奮,他們是不敢貿然對逸岸做什麼的,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霍昭黎聞言,才知今日遇見的人個個來曆不凡。心想大哥雖說大家都是酒肉朋友,但聽聞他有難,便千裏來探的這份情誼,卻明顯不是那麼一回事。

“大哥他,總有本事結交各式各樣的人。”帶些感歎地,腦中想著那人滿不在乎的模樣,露出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暖笑意。

之後幾天,果然陸陸續續來了許多武林中人,日子還未到,因此多半人都決定先在鎮上歇腳,到時候再行上山。

盧靜之擺開做買賣的架勢,蓬萊商號名下的這間大客棧爆滿不說,之前租下的數個倉庫裏,吃穿用的物事以外,更不斷搬出些此地難以買到的別處特產、十八般兵器,甚至專用來各方人士一言不合比試武藝的場所,都應有盡有。一時間小小的臨山鎮仿佛成了通衢大邑,整日裏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看盧靜之賺得滿盆滿缽,江娉婷扼腕,悔極了事先沒想到帶著旗下姑娘來這裏大張豔幟,撈他一票。

一行人都不願在這個時候招惹什麼是非,因此在盧靜之專門辟出的別院中深居簡出,或紋秤論道,或談天說地,在外頭的一片喧囂中,也算悠然自得。霍昭黎強自按捺欲即刻見到義兄的衝動,關在書房裏,練功之餘,借了許多書來苦讀,成心想下一次見到程逸岸時,讓他大吃一驚。

這日是十二月十一,三天後便是正日。霍昭黎從外頭吃了晚飯回來,按著老人所囑,練一遍“南華心經”上的內功口訣。行氣完畢,外頭天還未黑,屋內卻已經暗得可以,他正取過火折點燃燭台準備看書,聽得吵嚷聲自前院傳來,愈吵愈近。店伴陪著小心的阻止中,如悶雷般的吼聲響起:“有人住的地方老子就住不得了?你不會叫他們走人?”

“這位爺,此地住的都是與我家老板一起來遊玩的親友,請他們走……這個,恐怕不太方便。不如小的去別的房間情商一番,看哪位客官願意挪間屋子給您三位可好?”

“老子不高興住別的地方,就看中這裏了,你待怎的?”

說完一聲巨響,霍昭黎悄悄推開窗看,隻見一個鐵塔似的巨漢,環抱雙臂站在院中,他身側原本放置的假山,已碎成一堆土石。

店伴那見過如此神力,直嚇得麵如土色,訥訥不能成言。

巨漢嗤笑一聲,直直往前走,便要去踢其中一扇門。

霍昭黎正要出聲,隻聽院外有人朗聲道:“不知賀三爺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說話人正是盧靜之。客棧的掌櫃也在一邊跟著向大漢施禮。

那姓賀的巨漢回過身來,不客氣地道:“你這胖子是誰?”

巨漢一身酒臭襲來,盧靜之依然笑得和氣,拱手道:“小人既不愛讀書也不會武,守著祖上留下的這間客棧,混口飯吃。”

“你不是江湖中人,卻認識我?”

“‘獨力拔山’賀律貴賀大俠的名頭何等響亮,小人雖是個土包子缺見識,仍然如雷貫耳。賀三爺當年在太行山上,掌斃華南五匪的事跡,小人心中好生欽佩。”

賀律貴聽他說起平生最為得意之事,自然十分受用,口氣倒也緩了下來,“既然如此,你小子便給我兄弟安排個好地方睡覺!”

“原來‘洛上三雄’賢昆仲都來了?啊呀呀,小店實在是蓬蓽生輝!今晚的酒菜錢,就算小的給三位爺接風洗塵,回頭定然教賬房如數歸還。”盧靜之連連搓手看似高興得很,心中卻暗暗叫苦。

這“洛上三雄”算是北方武林中響當當的角色,老大賀律吉、老三賀律貴倒還罷了,老二“身當百萬”賀律祥一身鐵布衫橫練功夫爐火純青,十年前曾與少林高僧惠空大師激鬥二百回合不露敗跡,從此一戰成名。這三兄弟行事甚少講理,若他們真胡攪蠻纏,最後動起手來,恐怕自己這邊並無勝算。

“你別廢話,那幾個錢大爺不稀罕,趁早給我兄弟仨準備客房便了!”

盧靜之應著,吩咐掌櫃去前院試著騰客房出來。

“老子說了要住這裏!你聽不懂是不是?”

賀律貴一怒之下,竟單手將盧靜之肥胖的身子提到了空中。

霍昭黎正要出門救人,三枚鋼針從東廂屋裏激射而出。賀律貴連忙將盧靜之摜在地上躲閃,誰料他身子高大,又加正好酒勁上來,一時閃避不及,右臂竟然中了一枚。賀律貴吃痛,急忙運功,發現針上無毒,且他身上衣袍甚厚,因此針不過刺進了一寸光景,拔下來看那針上血色不變,既放了心,怒意頓起,隻見他快步往暗器射來的那屋走,口中大罵:“哪個王八羔子敢偷襲你大爺,快給老子出來!”

這時隔壁的門開了,身著紫色錦袍的青年走出來,臉現惶恐,沒口子說著“對不住”,拱手道:“在下以為是盧叔叔在跟我們玩兒,隨便扔了幾根玩具過去,沒想到傷著了大爺您,實在罪過罪過!”

賀律貴看他說得一片真誠,忍不住有些相信,甩甩腦袋想想不對,用左手抓起青年的領口,大喝道:“你騙三歲兒童?玩遊戲會用鋼針?”

“是是,真對不住,把您老當成三歲孩子!”青年伸手想要扳開巨掌,口中不住顫聲道歉。不知怎麼的,賀律貴竟然手一鬆,昏死在雪地上。

“針上沒毒,小爺的手可有毒。”青年踢踢賀律貴巨大身軀,蹲下身將手在雪地裏擦了擦,道,“盧老板,沒事吧?”

“多謝侯小爺相救。”盧靜之在掌櫃攙扶下站定,對著侯姓青年苦笑,“小的現在沒事,一會兒恐怕大家都有事了。”

話音剛落,另一個大嗓門從前院傳來:“三弟,你混去哪裏了?這家店沒地方住就找別家,幹什麼——”說話聲中,另兩座鐵塔來到別院,看見地上躺著的賀律貴,聲音頓時止了。

“要是剛剛遇上您二位多好。”盧靜之哭喪著臉,朝剛到的兩人打招呼,“賀大爺賀二爺安好。”

看著兩人鐵青的臉色,屋裏屋外各人暗叫不妙。

老大賀律吉疾步上前探視三弟,賀律祥陰著臉,沉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盧靜之正要回話,賀律吉叫道:“老二,是碎風散!”說話間已點住賀律貴的全身大穴。

賀律祥臉上變了變色,旋即又恢複鎮定,目光如炬,將窗戶中露出的一雙雙眼掃了個遍,最後落在侯姓青年身上,“解藥在哪裏?”

青年見他雙眼精光湛然,隱約明白盧靜之的駭怕從何而來,攤攤手老實地道:“我隻有毒藥,沒有解藥。”

賀律祥身形如電,眨眼之間,便自三丈開外來到青年麵前,青年來不及防備,泛著黑氣的手掌便已鎖住他咽喉。又問一遍:“解藥在哪裏?”

躲在房中的各人,雖都稱得上風塵異士,功夫卻無一個堪稱上乘,其中那姓黃的老者和喬航,更是沒學過一招半式的。飛白居士柯惠心知自己已是身手算好的一個,歎了口氣,硬著頭皮推開門。

門推到一半,先是聽見一聲嬌叱,費道清一推窗,鋼針出手,分襲賀律祥手足與心口。再是一個燭台從霍昭黎房中飛出,直直砸向賀律祥的手臂。

賀律祥哼了一聲,真氣布滿全身,費道清的鋼針先到,射至離他身體半寸處,竟似被岩壁擋住一般,紛紛墜落。

霍昭黎燭台去勢較緩因而後至,賀律祥看都不看,隻依法施為,將鐵布衫功夫運於臂上。他成心顯示功夫,想讓那燭台一彈之下激射回去,反打襲擊之人。

隻聽“咚”的一聲悶響,燭台落地滾了一圈,侯姓青年也跟著落地,手不小心撐上燭台,大呼“好燙”,原來那燭台前行途中,竟是連火都未熄滅。

賀律祥抱著手臂,滿臉痛楚,低頭看燭台上一點火光,更是心中戰栗,“哪一位高人在此,出來好讓在下拜見!”他聲音雖大,細聽卻已是微微發著抖的。

他是北方綠林中頭一把外家好手,十年前與惠空一戰,在兩百一十三招上終因內力不濟敗北,從此勤練內功不輟,十年下來,實是已達內外兼修的一流高手之境,自忖已能勝出惠空一籌,不想今日竟在一招之間,被對方撞得手臂脫臼,不由得又是驚懼又是沮喪。

賀律吉見二弟一招被挫,也吃了一驚,趕忙安置好賀律貴,過去替他接上脫臼處。

霍昭黎如願救了同伴正自欣喜,見賀律祥受傷,心中又大是愧疚,慢吞吞地走出房門,深深施了個禮,道:“這位大叔對不住,我不是故意傷你。”

賀律祥本擬有如此深厚功力的人物,定是成名高手,卻見出來的是個從沒見過的俊美少年,不禁一愣。

“燭台是你丟的?”

不但賀律祥疑惑,江娉婷等人心中也不太相信。

霍昭黎歉然點頭,“我已經扔得盡量小心,不想還是用力過猛,實在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