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3 / 3)

賀律祥因他態度誠懇又兼長相出眾,本來有些好感,但這番措辭,聽來就是料準了自己定然躲不過燭台,又怒從心起,怫然道:“你不必道歉。是我過於柔弱,對不住你。不如各盡全力,比劃一番如何?若是輸了,我們兄弟三人自認倒黴這就離開;若是賀某僥幸贏了,你交出解藥,給我們兄弟仨各磕三個響頭,這個人——”他目注侯姓青年,重重哼了一聲,“這個人自斷雙臂賠罪。”

霍昭黎征詢地看向青年,青年吐吐舌頭道:“毒藥是你大哥的,解藥隻有他有。”他可是打滾裝死了半天,才從老程手中磨到一包藥粉來玩,實在已屬不易,哪裏會有什麼解藥。

霍昭黎對賀氏兄弟道:“解藥我們現在拿不出來給你。這位大叔中毒很厲害的話,還是先給大夫看看。你們先別急,如果來得及,三日後上山,我再問大哥要了來。”霍昭黎聽說這是程逸岸的藥,說著說著,覺得像極了小時候在外頭闖了禍,母親出來收拾局麵的味道,忍不住微笑起來。

他不過就事論事而已而已,賀氏兄弟聽來,卻覺得他是當自己一定贏,再加他在這當口笑得如此詭異,心中愈怒。

“我管你大哥是誰,先揍一頓再說!”賀律祥大喝一聲,雙手成爪,撩向他麵門。

霍昭黎見他還沒談好條件,說打就打,忍不住慌了手腳。

“等一下我拿個東西!”說完使出青雲梯的步法,身形頓時上躥,隨手折了園中老梅的枝幹握在手中,一個鷂子翻身,落在賀律祥身後。

他這一下身法飄逸至極,眾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饒是江娉婷知道程逸岸曾教義弟輕功,也意外他已學到這等地步。

賀律祥見他竟拿了根樹枝來做兵器,分明不將自己放在眼裏,此刻就算確信這少年身負驚人業績,也無暇顧慮,隻想教訓他出口惡氣。他哪知霍昭黎在山洞之中,蒙老者講解南華劍法時,用的全是枯樹枝,因此壓根就不曾想到,一般情況下,得要去找一把劍來與人過招才是。

賀律祥喝一聲“看招”,掌上頓時泛出一層黑氣,快如閃電地襲向霍昭黎。

事已至此,躲在房中的諸人不再擔心顯露行藏,光明正大地或開窗、或出門,看事態發展。

焦航此時皺眉道:“掌上有毒?”

盧靜之正站在他窗外,搖頭道:“不是。據說是練鐵砂掌時,在鐵砂中摻進了罕見藥材的緣故。”他南北行商見多識廣,雖無武藝,對於武林人物事件,倒知道個七八成。

霍昭黎看他來勢洶洶,不敢硬碰硬,使一個“亂石步”的身法,繞到賀律祥身側,舉起枯樹枝,一招“雁行避影”,挑起枯枝,直刺向對方脅下。

侯姓青年“噗”的一聲,悶笑道:“這個是老程的亂石步?”同樣的身法,程逸岸用的時候無比瀟灑,他使出來卻狼狽不堪,直如逃命。

柯惠臉現沉思,道:“那記亂石步,本不必用的。”

他功夫甚高,眼光自也銳利,雖未見過霍昭黎所使招數,也不知南華劍法中“雁行避影”是因如雁般側行,避己之影而得名,卻看出此招意圖,本就是從斜刺裏攻其不意。臨敵之際,這等招數須突施奇襲方能奏效,誰知他心一慌,先自己避了開去。先機一失,恐怕難有作用。

說話間,便見霍昭黎枯枝還未觸到賀律祥身體,賀律祥已中途變招,反手抓住霍昭黎的枯枝。眾人心說不好,隻見霍昭黎手腕輕輕一抖,雄渾內力自枯枝上傳來,賀律祥被震退半步,趁他驚疑之際,枯枝依然穩穩向前推進,照著原先預定,虛點他左邊肋骨。接著便當賀律祥如泥塑木雕般,依序使出這一招“雁行避影”中的種種變化。

一時間隻見他一人在雪地中,將一根枯枝舞得生風。這一招內原有三十六般變化,盡皆精妙無比,一招完畢,他鬆了口氣,正要轉身聽老人評點,才想起如今並不是在山洞中學藝了。忽然一些白色物事飄落下來,星星點點落到他頭上。原來他方才用樹枝劃破賀律祥身上棉袍多處,此時棉布才裂開一條條縫隙,裏頭棉絮一起飛了出來。

他內功與招式奇絕如此,眾人本該悚然,但見霍昭黎呆呆看著漫天飛絮,渾不知其所以然,江娉婷等終於忍不住,噴笑出來。

莫鑄像是想起了什麼,了然點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來是個傻小子。”

“那叫老實。”洪五娘慈愛地看霍昭黎。

黃姓老者捋著須歎道:“這一路上定然是被逸岸欺負慘了。”

“嗯,說不定老程還隻是看上他的這身功夫。”紫衣青年附議。

費道清狠狠踩他一腳,叱道:“胡說!”

紫衣青年翻個白眼望青天,“你敢說他不是那種人?”

費道清沉著臉無語。

“阿彌陀佛,善惡到頭終須報。”

“就算不被泗合門捉到,誘拐無知少年又將之遺棄,也是條要下獄的罪。”

焦航走到霍昭黎跟前,拍拍他肩,歎道:“不如從今以往,勿複相思。”

江娉婷看一眼摸不著頭腦的霍昭黎,掩口而笑,“怕是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別聽他們掉書袋,我有東西給你。”

莫鑄粗手粗腳推開焦航,拉著霍昭黎往他屋裏趕。這時隻聽賀律祥顫聲問:“這位公子,你、你可是蕭大俠的後人?”

霍昭黎順口就要說不認識,忽地想起一人,“大叔說的蕭大俠,是那位叫蕭鏗的前輩?”

賀律祥一愕,“公子不認識蕭大俠?”

霍昭黎搖頭,“我從鄉下出來沒多久,前幾天才聽過他的名字。”

賀律祥似是不信,道:“在下鬥膽請教,公子方才的內功與劍招,是否出自‘南華心經’?”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霍昭黎雖有些意外,倒是落落大方地點了頭,“是啊,大叔你認得出來?”

“敢問令尊如何稱呼?”

“娘說,爹在我出生前,跟人打架,給打死了。”若是三個月前聽到令尊之類,他多半要問一聲那是什麼東西,有賴程逸岸督促念書,現在這一節倒是免了。

“原來如此。”賀律祥眼神一黯,心中一動,又道,“那麼公子今年貴庚?”

他這樣連珠炮似的打探,實在有些失禮,霍昭黎不介意,旁人倒不高興了。

洪五娘道:“你這人怎麼回事?人家是遺腹子就夠可憐的了,沒口子問什麼問?還說什麼‘原來如此’,不怕天打雷劈嗎?”

賀律祥不是易與之輩,被這婦人一訓,自然不悅,正要說回去,霍昭黎先出了聲:“洪姑姑,不妨事的。爹是怎樣的人,我也不清楚。”娘偶爾說起爹就會破口大罵,可見多半不是什麼好人,“這位大叔,我今年十九。”

賀律祥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激動地走上前,二話不說就朝霍昭黎跪了下來,“如此公子定是蕭大俠的遺孤!請受我一拜!”

“你你你,你幹什麼?”

霍昭黎被人磕頭還是頭一次,手忙腳亂地不知是先將人扶起,還是先逃走比較好。

賀律祥抬起頭來,道:“在下當年蒙蕭大俠搭救性命,又指點武藝,此恩此德,永誌不忘,每想今日竟能見到恩公後人!當年蕭大俠率眾遠征鴆教,在下因傷未能跟從,誰知道,誰知道……”說道此處,鐵錚錚的漢子竟淚光瑩然,想來當年蕭鏗於他,確實恩情不淺。

霍昭黎苦著臉,不知道說什麼好。

憑年齡就把他父親給找了出來,這未免也太輕易了吧?

江娉婷一夥多是好事之徒,見事情又起變化,不禁暗自雀躍。

“大家夥兒別站在外頭,一起到裏麵去說吧!”盧靜之招呼眾人進了偏院的廳堂,吩咐店伴上茶,叫掌櫃給賀律貴安排休息的地方順便延醫。

洪五娘對焦航、侯姓青年和費道清簡略說了蕭鏗之事,那青年聽後立時眼睛發光,“那個蕭盟主,也是像這小子一般的美人嗎?”

莫鑄走過來剛巧聽到這句話,怪聲道:“怎麼可能?我師傅和他有過往來,那人生得極是粗豪,跟霍兄弟完全不像。”

“那怎麼一下子就認出是小霍他兒子?”他嫌姓霍這小子叫起來過於繁瑣,索性便精簡成了“小霍”。

賀律祥立即解釋:“公子的內力路數,與蕭大俠當年幫在下運功療傷時,所顯示的一模一樣。”

“內力這東西又不是先天便有的,還會父子相傳不成?”

“南華心經的內力招數,二百五十年來,除去蕭大俠,哪有第二人會?”

“那麼說不定是他臨終覓得的傳人而已。”

“若非親生,誰會去覓一個剛出生的嬰兒當傳人?且公子的出生時間與公子母親所說,也與蕭大俠當年遭際吻合!”賀律祥極力辯駁。

“這一點倒是有理。可單是這樣,還不足以證明小霍是蕭鏗的兒子。”

“雖沒聽過蕭鏗成過家,但他不羈得很,有個把紅顏知己珠胎暗結,倒是極有可能。”

“哦?原來蕭鏗很風流啊。”

“你不知道,當年他和馮崇翰,可是號稱能將江湖美人芳心盡收囊中的‘雙殺’。”

“說起來當年蕭大俠救了我的地方,似乎正是當年武林三大美人之一,厲芸姬的住處附近。”

“是嗎是嗎?來來來,說說看。”

幾個人與賀律祥湊在一起,興致勃勃地討論著,卻把“當事人”晾在了一邊。

“那個……”霍昭黎幾番插不進話,隻得從懷中掏出那卷羊皮紙,攤在桌上。

眾人的注意力總算被吸引過來,看著上頭明明白白的“南華心經”幾個大字,都倒抽了口氣。詫異地目注霍昭黎。

霍昭黎摸摸後腦勺,道:“我爹是誰我是不知道,這身內力哪裏來的,我也不清楚。但是南華心經的劍招,我是新從這上頭學的。”

“那你也不用就這麼突然間把秘笈拿出來啊。”盧靜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武林中人爭奪三百年的重寶,他竟然輕描淡寫地攤給這許多人看,也不想想別人一下子受不受得了。

賀律祥指著羊皮卷上那幾個暗紅色的大字,驚叫道:“這是蕭大俠的手筆!”

這上麵的字指向何人何事,在座稍通武林舊事之人,稍想一想,便心下了然。

賀律祥拍案而起,“馮崇翰竟然是這樣一個禽獸!早死算便宜他!”

洪五娘冷哼一聲,嘲諷道:“泗合門果然英才輩出。”

那姓黃的老者把玩著茶杯,道:“這對我們來說,可算是好消息。”

盧靜之也跟著揚起嘴角,摸著肥肥的下巴,眯起眼,“這回好玩了。”

江娉婷想一想也隨即明白,“霍兄弟,你為父報仇的時間到了。”

霍昭黎皺著眉頭,“可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爹——”

費道清揪住他前襟,森然道:“你想不想救你大哥?”

“當然想!”

“若想救他,不管到底是不是,現在開始,你就是蕭鏗的遺腹子。”

霍昭黎遲疑片刻,便即點頭。隻要能救出大哥,暫時認個爹這點事情算得了什麼?反正娘也不會知道……

盧靜之對兀自悲憤的賀律祥道:“賀兄想為蕭大俠討回公道嗎?”

賀律祥咬牙切齒地道:“我自然要!”

“好,三日之後,我們一齊上山,好好地與泗合門玩一把!”

*本文版權所有,未經“花季文化”授權,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