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武按捺住心底的不安,告辭離去。這一程,走到良王府外兵營的牢房裏,在外徘徊許久,終於下定決心,走了進去。因鬧了火災,兵丁們忙著撲火,這牢裏已經有幾天無人看管了,僅剩的寥寥幾名的囚犯,都在惶恐不安地探頭張望。偃武一直走到承鈺的牢房外,見他卷著一個鋪蓋卷兒,正在打盹。偃武叫了聲三爺,承鈺惺忪著眼瞧瞧他。在牢裏日子久了,但凡不是姑娘來看的,承鈺也懶得再整理儀容了。他用手抓了抓亂蓬蓬的頭發,外頭的光束自牆縫裏照進來,眼神逐漸清亮了。
偃武卻有些詫異,方才承鈺撓頭的時候,他看見承鈺鬢邊有些灰白色,離近了看,才知不是灰塵,竟是半年未見,忽生華發。
承鈺見偃武神色,惋惜地笑了一下,指著鬢邊說道:“原本在益州時就有了,隻是被蓋在下麵,不大看得見。如今更顯眼了?這裏也沒有鏡子,恐怕我這會跟個糟老頭差不多了,幸而沒人看得見。”他輕輕鬆鬆地說道,“憶芳近來可好?”
偃武皺眉道:“三爺,憶芳不見了。”
“啊?”承鈺張大了嘴巴。
偃武一見他的驚訝是貨真價實,愈發失望了,問道:“三爺幫我想想,憶芳可能去哪?”
承鈺不大高興,“憶芳是你妻子,你不知道,倒來問我?”轉念一想,當初憶芳嫁給偃武,也有些趕鴨子上架的嫌疑,遂訕訕地住了口,隻是擔憂憶芳下落,也神色不安起來。
兩人合計了許久,都猜不出憶芳可能去哪,偃武此刻已十分確鑿地相信憶芳是被汀芷劫走了。汀芷管理王府中饋多年,要收買家丁劫一個人,實在不必很費麻煩。
承鈺還有些迷糊,“她劫憶芳做什麼?”
“她劫憶芳,必定是受人指使,我隻怕憶芳現在落在別人手上了。”偃武道。
承鈺見他那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忽然醒悟,“你猜到是什麼人抓的憶芳?他要幹嘛?脅迫你?”
“是,這個人跟良王有仇。”偃武眉間一抹深深的抑鬱,“憶芳她……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承鈺總算全部明白了過來,他嘲諷地笑了,“良王仇家,又何止一兩個?你當初投靠良王,就該想到會牽連憶芳,這會怎麼辦,你如今可是良王的親信,幹脆殺了良王去換芳兒?你可別忘了孰輕孰重,芳兒可是你媳婦,還有了孩子!”他語氣很重地說道。
“因為憶芳失蹤,良王已經疑心我了。”偃武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這時,外麵獄卒總算送了飯菜進來,囚犯們蜂擁而上,狼吞虎咽起來,牢裏頓時多了幾分生機。偃武目光一直望進外頭逐漸恢複秩序的兵營,心裏隱隱地擔憂,仿佛看見那張不懷好意的笑臉,逐漸向自己迫近——修文什麼時候會來呢?他心想。
“三爺放心,”偃武收斂了紛亂的思緒,對承鈺道,“隻要有機會,我一定救你出去。”
承鈺原本正看著那湯水淋漓的菜桶發呆,見偃武這樣鄭重其事的許諾,他不鹹不淡地道了聲謝,因實在沒有胃口,便走回鋪蓋卷裏打算繼續大睡。
囚犯們飽餐了一頓,也各自在牆角裏卷蜷縮著呼呼睡去。周遭靜謐極了。這簡直成了偃武近日以來到過的最和平的地方。
偃武躑躅了一下,輕聲叫道:“三爺。”
承鈺睜眼,看看他。
“姑娘死了。”偃武道,“寄柔她死了。”
承鈺麵容遽變,從他的安樂窩裏坐起身來。
偃武不忍心看承鈺的眼神。他提到寄柔,心情也有些複雜,為的寄柔狠心,連嫡親的妹妹憶芳也利用,然而更多的是惋惜。偃武極快地說道:“若是那個人拿憶芳來威脅我,我隻好伺機刺殺良王,刺殺不成,性命難保。今夜或者明夜,我想辦法救你出去,你去西南,有一個叫做柳莊的村子,你去打聽一個姓杜的嬤嬤……”忽然想到杜氏年邁,可能已經離世,偃武又道:“或者打聽一個叫做端姑的,她有一個孩子,是個男孩,也有三歲了,這個孩子,請三爺多多費心照料,讓他好生長大。”
“孩子?”承鈺仍沒有從震驚中緩過來,無知無覺地重複了一句。
偃武聲音極低,近乎歎氣,“那年真定城破後,我護送姑娘去金陵,在途中她被嬤嬤發現有孕,因此才沒有敢進徐府,為避人耳目,在山上庵堂裏住了兩年。她年紀尚小,驚恐不安,又對良王恨之入骨,所以嬤嬤騙她說胎兒不足月,一生下來就夭折了。嬤嬤本來要把他溺死,後來沒忍心,抱給端姑去養了,適逢端姑小產,就把那個孩子當成自己親生的來養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