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泥正要走,又想起一事,回頭問道:“哥,我今天見山下來了三隊人馬,我們可是要動身了?”
“是,五日後動身。”
“去京城?”
雲川搖頭,手中的筆未停,輕聲回道:“他要我去荊南做南王,我既活著,理應赴荊南。”
“哥,你先養傷,等你傷好了,舊帳咱們可以慢慢算。”白泥鼓著兩腮的氣,吐出一句。
雲川靜靜的寫著手中的書信,白泥見他麵上凝重,便不再煩他,悄聲退出了屋外。
合上房門轉過身,白泥櫻唇一抿,吐出一氣:“經曆一場生死,習慣和性格也變了,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時屋內的雲川側頭看了看窗外,這夜微風陣陣,風吹池邊柳,如仙翩舞,崇華山上夜色祥和,正應了詩中的那句‘皎皎空中孤月輪”。
孤獨的月,沐風的柳,孤獨的夜……
墓園。
沐夜送走承恩,遠遠瞧見自己寢屋的門是開著的,心中一淩,腳下放慢了些許。
沐夜起腳走進屋內,隻見一抹深紅色的高大身影出現在自己的屋內,那人回眸而來,怒麵威嚴,鷹目如炬。屋中的氣氛瞬間凝結,如立冰室。
是沐麟。
沐夜自認出他,腳下變慢,雙肩緊繃著,她低下頭,穩下心中波濤洶湧的思緒,俯身作揖,低聲道:
“爹……”
那時的沐麟距離她還有五步之遙,沐夜餘音剛落,深紅色的長袍高高一揚,攜風而來:
“啪!”沐麟一掌落在了沐夜的臉龐。
沐麟多年征戰,何等手力,便是隻用了四分力已將沐夜打去了地上。沐夜早看破了他那掌的來路,卻躲也未躲。
一絲鮮紅順著沐夜的嘴角流下來,白皙的臉頰上紅了一片。
“跪下!”怒聲吼道。
沐夜麵上仍是死一般的沉寂,無一點波瀾,她微向後退了一步,撩衣跪下。
沐麟帶著一臉的怒氣重新坐下,一手拍在桌上,問道:“知道我為何打你嗎?”
沐夜低著頭,一字不發。她不怕沐麟的怒氣會更重,反正,她前十二年裏,最習慣的就是打罵,後七年裏,最擅長的就是下跪。
心中無敬,跪不及尊嚴,跪下的……不過是個軀殼罷了。
“是你叫承恩來見你的?”那怒氣果然更盛。
沐夜點點頭,卻不回話。
沐麟起腳,一支厚重的軍靴落在了沐夜左肩之上,沐夜的身子猛地砸在了地上,手肘擊向地麵時發出‘咚’的一聲響。她捂著肩膀,咬著牙齒,起身重新跪好。
“如果再有下一次,我斷了這左肩!反正祭墓、燒紙……一隻右手就夠了。”
說罷,沐麟起身,將靴子在地上重重的一踏,揚起一片塵,他撣撣衣角,麵上皆是厭惡。
沐麟走到了屋外,月光將他鬢角的銀發映的寒冷如霜,皺著橫紋的雙目一撇,目光終落在了沐夜發間的那支碧玉簪子上。
低沉的聲音又起:“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你娘墓前種的那些是什麼,我已經叫人都扔了,再叫我看到那些邪花,連你一起埋了!”
說罷,深紅一掀,沒入夜中。
屋子裏靜下來,亦如平日的夜晚。沐夜捂著肩膀站起身來,額上密密皆汗,她亮起桌上的燈,灰暗的光線顯得屋裏格外冷清。
沐夜走到水盆邊,用涼水洗淨了臉頰的傷和嘴角的血跡,接著坐在書桌前,她低頭看看自己的左臂,從手指到肩頭都在顫抖著,止不住顫,使不出力。
她忽地想起一事,於是用右手從抽屜裏取出一張紙,燭光下,一排排精美絕倫的小字躍入眼簾。
那是雲川的字。
她取下手指上的三根銀針,看著紙上的字,念道:“外傷,行針入三分,以內力將針打入慧穀、三泉……”沐夜一邊念著,一麵用右手開始行針。
約一炷香的時間,沐夜拔走身上的牛毫針,微微抬了抬左手,又試著轉了一下左肩。
死水一般的眸子裏如灌入了一股清泉,眸光粼粼,柔開了如東的寒冷。沐夜凝著那手中的三根銀針,淺白的嘴角微微抿起:
“難怪他的傷好的那麼快……”
低頭再看手中的那張紙,信文的最後落了一行小字,那一排字體明顯要比前麵的字小一些,隻一句話:
“願姑娘一世安康,勿忘,勿念。”
又不讓人忘,又不叫人想。隻是瞧到這句,沐夜已想到了他寫這句時那糾結的樣子,隨手合上那紙,身子向後一靠,淺歎出一句:
“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