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水之源】第二十八章(2 / 2)

“送走妹子後,這道湯大家都得吃上幾口。”“拾仔姆”說著便把盛山麂的缽頭端到邊上換進菜頭羊肉湯。

“真難為你做得這麼周到,妹子在九泉之下都應當感激你。”林秉康由衷而言。

“要謝就得謝老天爺開恩,讓她生了個活蹦亂跳的男娃後再走,母以子貴,這樣該給她的禮儀才不敢漏。要不生的時候母子雙亡,那也隻得在山坡僻靜處挖個坑,都草草給埋了。就算生下個活女娃,當娘的要是死在產床上,還不一樣被人沒聲沒息地抬出去埋了了事。唉,出嫁的女人要生個男娃真難呀。老萬你好好服侍你的老板,我下樓去了。”“拾仔姆”又抹起淚出了房門。

見此情景,老萬急忙端起酒杯說道:“咱們吃了菜頭羊肉湯,妹子的事就算過去了。現在是過端午節,在座的各位老板,我先喝三杯以表敬意。”

酒過三巡後,大半天來迷漫在這幢高腳樓中沉悶悲涼的氣氛漸漸退散。林秉康也頻頻舉杯感謝在座幾位通力合作,共同處置好船難遺留的事務。最後,他要老萬安排腳夫送他們四位返回溪口。

老萬聽了連連擺手,說是他和腳夫們送棺柩到尼姑庵後,在返回的路上差點被東嶺下泄的山洪衝散,上坪往溪口的山道也已經被溪水淹沒。而且,即便過了三五天雨停溪水退盡,那時山路泥濘還是寸步難行,往後的半個來月要去溪口,隻能乘船而下。

林秉康聽後長歎一聲,交通局兩位文員也麵露難色,副站長見狀趕緊起身雙手捧著酒壺給眾人斟酒,嘴裏還不停地咕囔出諸如“天降雨山溪發大水,留住貴客過端午”、“山川梗阻路難行,雨過天晴泛舟返”不侖不類的寬慰話來,趁著酒酣耳熱又口無遮攔道:“邱局長早就料到上路溪水發作後,沒有個把禮拜幾位是回不到省城的。他老人家昨天下午特意打電話要我陪您們到上坪……”

“說、說過頭啦,邱局長千交待萬交待,這句話不能對外人講,你怎麼都說、說出來呢。”老萬也喝多了,說起話來有些結巴,隻是想趕快打斷副站長的話,結果更露出馬腳。

“都是自家人,哪有外人?邱局長還交待咱倆要服侍好各位貴客,這,你沒忘?總可以說出來吧,要讓客人在此多憩息幾日,雖說這裏僻處山寨,可土雞土筍土酒土婊味道也別有風味,在省城肯定吃不到這種味道的,嘻嘻……。”

林秉康聽著這對酒鬼瘋瘋顛顛的對話,心裏可是五味雜陳,老父“不要讓自己的長袍襟被人捉去擦屎”的告誡,似乎又在耳邊響起。“順遠”撞灘死人,用標伯的話來講,東家主邱、曾倆人“躲都來不及”,此話既出,無人反駁。那麼,該由誰到船難現場拋頭露麵料理後事?也就沒了懸念。鄭明倫、陳傳桂和黃德標長期經營萬壽橋到海口的下江航區疏於上路航線,隻有自己和程永科、張連治三人熟諳上路船務與各處暗礁險灘。可程、張倆人既是前輩,原本又是自己的老板,況且張連治還身任長寧董事,也應回避。麵對這等架勢,與其讓人點名,不如自告奮勇,無非花上三、五日,替邱、曾倆人擔個風險走走過場,要不是妻室臨盆待產,其間旅途勞頓受之無妨。當然,來時也想到回程若因溪水暴虐而斷航,改行山道便是。隻是這些年來,自己雖然常來往於省城和延津之間,但多乘船而行,對山間驛道小路少有問津,時至今日才會因水毀山道而被困村野。然而,邱元甫早年隨軍混跡於省北山區,對於當地的天象地理不能說是了如指掌,但諸如春汛山洪毀道斷行之類,於他說來絕非生疏,連此等小事都不實情相告,為將我等仨人穩住在上坪,反倒暗中交待親信瞞住不提,還派員監控……

不知是雄黃酒的後勁開始發作,還是晝夜奔波帶來的勞累,此時林秉康隻想回房休息,便按著太師椅的靠手站了起來:“各位慢用,我先告退。”話音剛落,隻覺頭暈目眩又重重地跌坐到椅子上。

眾人見狀急忙上前攙扶,一陣手忙腳亂過後,林秉康終於換上了“拾仔姆”從家裏挑來的一套幹淨衣褲躺在鋪有宗墊的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