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魔徒(1 / 3)

大手又冷又硬,方非一陣窒息,心中萬分恐懼,眼看桌麵下方,一個灰白色的人體慢慢浮起,先是頭,再是胸,跟著左手掙脫出來,在桌麵上盡力一撐,拔出了半截腰身。

這個人通身灰白,灰白的長發,灰白的肌膚,就連衣裳也灰白如死。

方非被一股大力托了起來,高高舉在空中。怪人縱身一跳,整個兒站在了書桌上麵。

“隱,書……”怪人的聲音冰冷刺心,“在,哪,兒?”方非嘴裏嗚嗚咽咽,太陽穴突突亂跳,眼前的白光一迸一閃,隻怕再過一會兒,他就會掉氣死去,這時忽聽一聲斷喝:“在這兒!”

怪人一抬頭,金色的霞光迎麵飛來,他下意識伸手去撈,金光入手,好似抓住了一手的火炭。怪人尖叫一聲,飄身後退,冷不妨紅光飛來,掐住方非的右手齊腕而斷。

怪人嗚咽一聲,向後一跳,消失在牆角暗處。方非砰地摔在地上,後背一陣劇痛,脖子上的爪子卻沒有放鬆。他伸手去扳,斷手扣得更緊,方非雙眼外努,舌頭漸漸地吐了出來。

“別動!”燕眉趕到近前,指尖光亮下瀉,照得方非麵孔雪白,斷手一遇白光,噌地跳開,活是一隻大蜘蛛,五指著地,急匆匆地向牆角爬去。

啪,燕眉一腳踩住斷手,火劍繞著二人飛旋,布下了一層淡淡的光幕。少女拎起斷手,那手五指亂動,折斷的地方也不見血跡,而是滲出了一絲絲的煙霧。

白光照射斷手,怪手抽搐起來,灰白的肌膚如被火燒,眼看焦黑下去。牆角裏響起了一片號哭,淒淒慘慘,斷斷續續。

“你認識‘一指燈’嗎?”女道者對著牆角冷冷說道,“這上麵的‘冰魄火’,可是你的克星……”

方非好容易緩過氣來,喉嚨一片麻木,隻覺惡心想吐。悲哭聲響了一會兒,忽又停了下來,牆角處嘁嘁作響,不像人聲,竟似鬼語。

“好吧!”燕眉儼然聽懂,點了點頭,“我問你的話,你要一字不落地老實回答。”

嘁嘁聲又響了兩下,少女想了想,低聲問:“這一次,來的魔徒是誰?”

牆角一片沉寂,燕眉哼了一聲,白光湊近斷手,斷手接連扭曲,號哭聲又響了起來。燕眉移開白光,嘁嘁聲連綿響起。方非注視少女,她的眉頭一忽兒緊皺,一忽兒舒展,臉色忽驚忽喜,忽又露出一絲愁意。

過了許久,嘁嘁聲停頓下來,燕眉想了想說:“你出來!”

牆角拱動一下,一個灰白人體穿過牆壁,煙霧似的飄了出來。

方非好似身在噩夢,大氣也不敢出。怪人瞪他一眼,目光乖戾狠毒,可是一看燕眉,又馬上畏畏縮縮,仿佛十分害怕。他的斷肘滲出霧氣,與那斷手連成一線,斷手拚命掙紮,急著回到主人身邊。

“今天我饒你一命,不過,你的話我信不過!”燕眉揚起斷手,“消息證實以前,這隻手我先留下。”怪人眼裏凶光一閃,滿口牙齒磨得咯咯作響。

“我知道你不服氣。”燕眉笑了笑,“我是朱雀燕眉,將來有本事,可以來找我報仇!”她拉起方非,作勢離開,這時方非目光一瞥,忽見怪人眼珠亂轉,口唇微微張開,吐出一段白光。

“當心!”方非的驚叫還沒出口,咻,白光一閃,直奔燕眉的後背。

叮,紅影閃動,火劍橫在少女身後,兩道光芒閃電交鋒,白光噌地彈開,噗地一聲鑽入牆壁。

灰白怪人一擊不中,如飛後退,可是燕眉更快,屈指一彈,“冰魄火”飛了出去,恍如一輪小小的明月,一閃沒入了怪人的胸膛。

怪人尖叫一聲,好似漏了氣的皮球,踉蹌著跪倒在地。他麵朝窗外的冷月,形如一具蠟像,慢慢地融化成汁。

慘白的霧氣流了一地,怪人的身體接連消失——先眼耳,後口鼻,再是頭顱和四肢,不一會兒,連帶那隻斷手,整個兒化為一片淒慘的霧氣。

霧氣中夾雜著低微的哭泣,哭泣著越過窗欞,飄向河麵,經風一吹,徐徐散去。

望著妖霧散盡,燕眉走到牆邊,伸手一按,噌地彈出一截東西,雪亮鋒利,像是一把匕首。

方非呆呆地望著河上,直到燕眉走近,他才驚醒過來,脫口問道:“這是什麼?”

“一口魅劍!”

“那人吐的?”

“那人?”燕眉看他一眼,微微冷笑,“那是人嗎?你用腦子想一想,人死了,會變成煙霧嗎?”

“那是……”方非渾身發抖,聽見自己的牙關咯咯作響。

“那是……”燕眉的眼裏閃過一絲憂慮,“那是一隻魑魅。”

“魑魅?”

“魑魅也叫魍魎,是山沼的靈霧凝結成的妖怪,可以變成動物,甚至化身人類。它本來就是無形的東西,所以能夠成為鏡中的影子、水中的幻象,突然衝出殺人,根本防不勝防。”少女一邊說,一邊取出毛筆,在魅劍上掃了兩下,紅光閃過,魅劍多了一把劍柄,還有一口金色的劍鞘。

“這口劍是魑魅的魂魄變化,專破道者的元氣。魅劍一百年長一寸,劍身越長,魑魅道行越高。這口魅劍四寸多長,可見這隻魑魅是個老家夥。要不是我斷了它一隻手,魑魅又天生小肚雞腸,舍不得這隻斷手。哼,真的鬥起來,還不知誰輸誰贏!”燕眉說到這兒,微微一笑,把魅劍遞給方非。

“給我的?”方非下意識接過。

“不給你給誰?”少女眨了眨眼,“小裸蟲,沒有你引蛇出洞,我又哪兒能降服這隻魑魅呢?”

方非一轉念頭,忽地醒悟過來。女道者一進宅子就有警覺,可她裝作一無所知,讓方非獨自一人上到二樓,做了她引蛇的誘餌,雖說毒蛇上了鉤,可是誘餌也差點兒完蛋。

誘餌兄越想越氣,可又不敢發作,隻好小聲嘀咕:“我死了,你就高興了!”

“你死了我當然高興!”燕眉笑眯眯看他一眼,“你死了,隱書不就歸我了嗎?”

她舊話重提,方非一陣心虛,慌忙扯開話題:“剛才魑魅說了些什麼?”

燕眉一皺眉,輕聲說:“魑魅說,這次魔道來了幾個狠角色,小裸蟲,這地方不能久留,必須馬上離開!”

“伯祖母和黑魁……”

“魑魅也沒見過他們,他們應該早就走了。”

“走了?”方非的心裏一片冰涼,“他們走了?我怎麼辦?我該去哪兒,以後的日子又怎麼辦?”他像是掉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身子不住下沉,周圍無依無靠,眼裏酸酸熱熱,可不知為什麼,就是哭不出來。

正在發呆,衣袖一緊,給燕眉扯了一下,他掉頭望去,少女微微抿起小嘴,食指向上豎起。

方非一抬頭,不知什麼時候,屋梁間亮起了許多黃光。一眨眼,如同瘟疫蔓延,黃光斑斑點點,越聚越多,漸漸布滿了四壁,又向地板蔓延。屋子裏昏黃一片,充滿了腥臭的氣息。

呱,一道黑影躥到近前,形如一條大蛇,兩點黃光,正是它頭上的雙眼。

火光閃過,火劍輕輕一繞,黑蛇斷成了兩截,斬斷的地方卻沒有流血,兩截斷蛇飛似的躥到了遠處,糾纏兩下,忽又變成了一條整蛇。

如同聽見號令,四下裏躥出來無數條黑影,向著兩人飛快爬來。方非嚇得靈魂出竅,到了這時才叫出聲來:“天啦,這是什麼鬼東西?”

“烏有蛇!”燕眉倒退兩步,反手拽起方非,縱身跳上火劍,火劍向前飛馳,一路衝出房門。少女右手揮筆,筆尖吐出紅光,黑影四麵散開,呱呱呱的聲音不絕於耳。

兩人一陣風似的來到客廳。方非遊目望去,心怦怦亂跳,客廳裏也黃光密布,除了顏色不同,真像是漫天的星鬥。

剛剛衝出大門,頭頂狂風大作,一群鬼眼蝠惡狠狠撲了下來。

“去!”燕眉揚起筆鋒,畫出了一道長長的閃電,妖蝠尖叫亂飛。她殺出一條生路,轉眼一看,雷車停在樹下,周圍的黃光遠遠避開。少女心頭一喜,拉著方非跳了上去,大聲說:“小裸蟲,快蹬車!”

方非頭昏腦漲,應聲蹬踩踏板,院子裏猝然一亮,電光從天而降,鬼眼蝠紛紛慘叫落地,烏有蛇化作道道黑氣,如癲如狂,四處亂竄。

雷車正是這一群妖怪的克星,電光大開大闔,一路衝出院子,呼地一下飛了起來。

車輪剛剛離地,剝,聲音不大,聽起來古怪驚心。方非忍不住掉頭望去,駭然發現,那座老宅正在消失——先屋瓦,再圍牆,從上到下,從裏到外,乃至於庭中的大槐樹,整座老宅漸漸透明,直到化為了一片烏有。

“呀!”方非嚇得不輕,嘴裏結結巴巴,“房子、房子……”

“叫什麼?”燕眉冷笑一聲,“房子被烏有蛇吃了!”

“蛇吃房子?”方非幾乎神誌錯亂。

“這些臭氣包什麼都吃,石頭啊,鐵塊啊,哼,小裸蟲,再不跑快一些,連你一塊兒吃了……”少女恐嚇沒完,一陣狂風劈頭蓋臉地刮來。雷車向下一沉,怪風卷過頭頂,聲如悶雷滾過,方非一抬頭,虛空中閃出一個怪影,蛇頭長身,六翅怒張!

“肥遺!”方非無比吃驚,“這東西不是死了嗎?”念頭剛剛閃過,兩眼忽又一陣發黑,飛車向左躥出,讓過了肥遺一撲,接下來翻了個筋鬥,筆直向上躥升。

天風刮麵生痛,方非手攥車把,整個兒掛在車上。他的心中無比懊惱,就在剛剛消失的房子裏麵,有他的行李、他的字帖,還有許多父母的遺物,包括那一張一家三口的合影。可一瞬間,這一切全都沒了,被蛇吃掉了——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要不是形勢逼人,方非真想癲狂大笑。

一扇巨翅從左掃來,幾乎把他砍成兩截。方非嚇出一身冷汗,低頭望去,先前的肥遺還在下麵,蛇頭高昂,露出黃乎乎的獠牙。

“還有一隻?”方非的心被掐了一把。天啦,兩隻肥遺?他恨不得大哭一場。兩聲怪叫刺破耳鼓,蛇妖一上一下,形如兩把黑森森的利刃,剪斷月色,交錯撲來。

雷車還在上升,肥遺越逼越近,狂風刮得放非睜不開眼睛!

“完了!”這念頭剛剛冒頭,雷車徒然向下一沉。

這一落快得出奇,他還來不及難受,車輪已經哐啷著地。想必落得太快,哧溜一聲,單車滑出了老長一段。

方非扭了扭身子,感覺四肢還在,不由長長鬆了一口氣,抬頭看去,兩隻肥遺凶性發作,正在空中賣力地扭打。他愣了一下,忽地明白過來——燕眉故意上升,引得肥遺雙雙追趕,到了恰當時機,忽又猛然下降。這麼一來,兩隻蛇妖撞在了一起,它們乖戾狠毒,忘了正經獵物,自相殘殺起來。

遠遠傳來呱呱的叫聲,方非回頭一望,吳有蛇著地爬行,比煙還輕,比風還快;填上的貴眼蝠成群結隊,翻翻滾滾,像是一大團烏雲。

方非慌忙蹬車,才蹬兩下,忽聽燕眉叫聲“停下”。

他一愣回頭,少女一手握著毛筆,一手挽起那卷長長的圖軸,她正眼不看方非,隻冷冷說道:“小裸蟲,你要開船嗎?”方非低頭一看,他慌不擇路,前輪駛到了河堤邊上。

烏有蛇、鬼眼蝠越逼越近,肥遺忽也放棄了爭鬥,雙雙猛撲下來。方非心急如焚,大叫:“燕眉,怎麼辦……”

“慌什麼?”少女的雙眼不離卷軸,念誦了兩句,一揚筆,“指隱針”跳出錦囊,懸空停在方非的正麵前方,火針溜溜亂轉,盤上的文字噴吐青光。

“小裸蟲!”燕眉的聲音十分沉靜,“針指哪兒,你就騎向哪兒!記住,不管遇上什麼,你都不許停車……”

火針指向右方,形勢危急,方非來不及多想,一擰車把,向右衝去。衝出不足五米,指針忽又左轉,他又慌忙向左,本來一條直路,偏偏走得彎彎曲曲。

正發愁這樣下去,必被妖怪趕上,可是就在這時,兩人的四周出現了離奇的變化——兩隻肥遺停止俯衝,盤空逡巡不下;鬼眼蝠忽聚忽散,好似沒頭的蒼蠅;烏有蛇流水似的從兩邊淌過,最近的黃光離兩人不到一米,偏偏視而不見,一窩蜂地越過了雷車,亂紛紛地聚成一團。

方非吃驚極了,蹬起車來不免鬆懈,冷不妨頭頂一痛,燕眉輕喝:“別分神,留心指針。”

“這些怪物好像、好像看不見我們!”

“這是一條‘無間小道’!”燕眉略略一頓,“無間小道,不陰不陽,不生不死,隻要順道前進,就可以隱蔽一切形跡。別說這些臭東西,就是它們的主子來了,也休想看見我們……”

這時火針指向東南,方非轉車直進,忽見前方長了一棵數人合抱的大榕樹,如果再向前去,必然一頭撞上。

方非想要刹車,燕眉先已猜到了他的心思,叫聲“不許停車”。方非無法可想,隻好硬著頭皮衝了上去。

榕樹越來越近,眼看撞在樹上,嘩,樹幹分開,露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空隙,雷車一無阻攔,筆直穿過了樹身。

奇跡發生,方非機動不已,又見火針向北,急忙扭轉車身,不料前輪一虛,身子忽地騰空,低頭看去,幽暗的河水就在腳底流淌。

“哎……”方非失聲驚叫,愣頭直腦地衝進了河裏!

人車落水,無聲無息,一朵水花也沒濺起。車輪的下方,河水分成了兩半,連帶河底的淤泥,讓出了一條道路。

雷車輕飄飄地落在了河底,車身的兩側河水滾動,害死兩道懸空掛落的瀑布。

方非滿心恍惚,抬眼望去。天上的肥遺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圓月下麵,鬼眼蝠三三兩兩,看上去十分混亂——他長長地送了一口氣,這才相信已經脫離了險境。

河床狹窄,轉眼就到對岸,河堤是用石條堆砌,常滿了陰森森的綠藻。方非有了經驗,不假思索地衝向石壁,還沒靠近,石堤嘩地分開,露出一個洞口。

洞裏一團漆黑,彌漫著腐土的氣味,道路傾斜向上,蹬起車來十分費力。方非不由大叫:“燕眉……”話才出口,少女笑著說:“小裸蟲,你先別說,我知道你打什麼主意!”

“你知道?”方非半信半疑。

“你要雷車起飛,對不對?”

“對呀,累死我了……”方非呲牙咧嘴。

“那可不好辦。小裸蟲,這一條無間小道有三條法則,違反了任何一條,小道就會消失!”

“還有法則?”方非又驚又氣,自覺落入了一個事先設好的陷阱。

“第一條,一旦入道,不可停止;第二條,腳踏實地,不得飛行;所以說,你還是老老實實地蹬車,別打偷懶的主意。”

換在平時,方非一定罷工不幹,但聽第一條法則,眼下如不向前,無間小道消失,還不活活困在地底?想到這兒,他忍氣吞聲,悶悶地問:“不是說三條法則嗎?怎麼才兩條?”

“第三條啊?”少女得寸進尺,居然賣起了關子,“晚些再告訴你!”

幸好坡道不算太長,方非兩腿抽筋的當兒,微光撲麵,忽又到了地麵。他掃視四周,悠長深邃,不像普通的大街,倒像是一條水泥的甬道。地麵坡度不大,可是磕磕絆絆。疑慮間,一聲銳響悠悠傳來,仿佛龐然大物口吐長氣,哢嚓聲連綿不絕,一時間越來越近。

“地鐵隧道!”方非恍然大悟,一抬眼,兩束強光筆直投來,一列地鐵從黑暗裏冒出了頭!他低頭一看,指隱針凝然不動,始終指著前方!

單車撞地鐵,開什麼玩笑?方非快要哭了出來,滿心都是棄車逃命的衝動。

“逃?不逃?”有生以來,他還從來沒有這樣猶豫,偏偏緊要關頭,少女一聲不吭,靜靜待他自行決定。

列車風馳電掣,刹那已經逼近。方非騎在單車上麵,幾乎嗅到了鋼鐵巨獸的呼吸。緊跟著,他做了生平最出格的一件事——不閃不避,迎著列車衝去。

狂風大作,雷車如同一隻小鼠,哧溜鑽進了巨獸的肚皮。

雷車向前,列車向後,兩兩閃電交錯。方非的左右兩邊,擠滿了晚歸的乘客,一個個神情木然、無知無覺,他身在其間,活是大河裏暢遊的魚兒,短短的一瞬,身邊流過了人家百態——形單影隻的上班族、疲憊依偎的情侶、遲暮消沉的老人、激昂交談的學子……一聲呼嘯,列車終於過去!方非的心子別別亂跳,渾身熱血沸騰,回望身後列車,恨不得再來一次。

接下來,方非騎車穿過了六幢大廈、七道圍牆,還經過了一間熱鬧非凡的超市。

騎了不知多遠,燈火漸漸稀落,道路越發泥濘。單車一到郊外,一股不安湧上心頭,如果在城裏,周圍的人類眾多,縱無實在幫助,也是莫大安慰。可是到了荒郊野外,人煙稀少,一想到身後的妖怪,方非就覺形單影隻,渾身不寒而栗。

“行了!”燕眉終於大開金口,“小裸蟲,下來歇歇!”

方非跳下車來,一跤摔在地上。他就勢躺了下來,雙腿好似不歸自己,衣褲早被汗水浸濕,肺裏麵像是著了火,咂一咂嘴,滿嘴都是濃烈的血腥氣。

燕眉抬頭望天,一點星光孤懸東方,不由悵然說:“天要亮了!”

這句話沒頭沒腦,方非忍不住問:“天亮了又怎樣?”

“第三條法則:曙光一現,道路消失!”女道者歎了口氣,“無間小道,隻有夜裏才有的!”

“夜裏才有?”方非驚叫,“怪物來了怎麼辦?”

“附近有一個山洞,可以暫時藏身……”看見方非臉色,燕眉微微一笑,“小懶鬼別擔心,這一次不用騎車,走過去就行!”

兩人徒步行走,女道者足不點地,好似在草葉尖兒上滑行,一晃眼,就把方非拋在了身後。從後麵看過去,她的雙腿修長,腰身纖細,白衣隨風飄舉,恍若初冬的新雪。少女走過的地方,靈光飛動,就連枯寂的山嶺也活潑起來!

方非的心裏暖洋洋的,恨不得跟在少女身後,一直走到天地的盡頭,他又歡喜,又急切,腦子一熱,衝口而出:“燕眉,問你一件事好嗎?”

“什麼?”少女並不回頭。

“怎麼……”方非遲疑一下,輕聲說,“怎麼樣才能成為道者?”

“咦?”燕眉轉身瞪視少年,“你想做道者?”

方非的心子砰砰狂跳,極力鼓起勇氣,使勁點了點頭。

“你?”燕眉盯著方非一會兒,臉色忽明忽暗,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兒,她搖了搖頭,“小裸蟲,這句話,從今以後,你不用再提了!”

“為什麼?”方非隻覺一股冷氣從尾椎躥到頭頂。

“不用就是不用!別的,你不必知道。”燕眉看了看天,轉身走開。

方非挨了一記悶棍,自信心大受挫折,可是燕眉神秘兮兮,不肯說出理由,反而叫他心中不服。他憋了一股悶氣,少女走得越快,他越是不肯落後,走到雙腳腫痛,也不吭上一聲。

翻過一座山崗,東方已經發白,山下有一個隧洞,一列火車呼嘯駛出。

“到了!”燕眉一指遠處。

“在哪兒?”方非左右瞧瞧,不見山洞。

“那裏不是?”燕眉一努小嘴。

方非凝目望去,前方並排兩塊巨石,中間夾了一條石縫,一指寬窄,三米長短,石縫裏麵透出來一股寒氣。

“這是山洞?”方非大為疑惑。

“怎麼不是?這裏是山川靈氣宣泄的地方,紅塵中,隻有這一股靈氣,才能隔斷鬼眼蝠的眼睛。”

“鬼眼蝠的眼睛?”方非打了個冷噤。腦海裏閃過那雙血紅的眼珠。

“鬼眼是白叫的嗎?那雙血眼十分厲害。任你銅牆鐵壁,它也一眼看穿。別忘了,妖怪裏麵,最先發現隱書的就是它們……”燕眉伸出手,按上了左邊的大石。方非隻覺腳底震動,兩塊大石徐徐挪開,露出了一個狹長的洞口。

燕眉閃身進洞,方非吐了吐舌頭,也跟了進去。前腳進洞,身後的巨石無聲合攏,把旭光隔在門外。

少女燃起“一指燈”,白火映照四周,泛起漣漣光暈。山洞足有禮堂大小,裏麵冷氣森森,蒼白的鍾乳石掛在頭頂,不時垂落滴水,發出叮咚的響聲。

亂石間藏了一眼幽潭,方非騎了半夜單車,看見了潭水,喉嚨裏就像是著了火,他俯身掬起一捧,冷水入口,渾身打了一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