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吹花郎(2 / 3)

“先聽壞的。”

簡懷魯搖頭說:“沒有點化人的消息!”

“哦!”申田田麵露失望,瞥了方非一眼,“好消息呢?”

簡懷魯取出金管:“十四點金湊齊了!”

“什麼?”申田田尖叫一聲,手捫胸口,幾乎難以置信。

正在歡喜,天空無端一暗,飛來一片雨雲,頃刻間白雨如注,勢如千萬鞭子,抽得大地不住呻吟。

簡真趕忙撐開氣場,雨水一來,就被元氣彈開。簡懷魯皺了皺眉,巨頭望天,濃雲漸壓漸低,雲層中白光叱吒,似有閃電困在裏麵。

“快進車去!”申田田手拉簡容,剛走兩步,天光一亮,雲散雨收,一眨眼,那雨竟又停了。

“逗人玩兒嗎?”簡真氣哼哼收起元氣。

“你們留下!”簡懷魯摘下洞簫,“我去辦點兒事情!”

“懷魯。”申田田遲疑說,“你認為是那個?”簡懷魯默默點頭。申田田眼裏閃過一絲憂慮:“你看看就好,萬不得已,不要動手!”

“我有分寸!”簡懷魯緊了緊腰帶,邁開大步,向村西走去。

走了裏許,一陣風來,帶來一絲腥氣。地上雨濕未幹,吹花郎俯下身子,撚起一撮泥土,泥土受熱,滲出淡淡青氣,若有若無,不易察覺。

簡懷魯拋開泥土,緩緩起身,心中的猜想得到證實,一股悲憤油然而生。

風中傳來一聲歎息,苦悶、壓抑,可又透著高傲不屈。簡懷魯一攥拳頭,向前趕去。歎息聲嫋嫋不盡,化為悠悠的長吟。吹花郎應聲一縱,落在一叢灌木前麵,撥開樹葉望去,一股熱血直衝腦門。

一眼小潭就在前方,潭邊頑石參差,蟠著兩條巨龍——龍身蜿蜒,傷痕密布。龍鱗殘破凋零,處處綻露血肉;龍角折缺不全,其中的一條巨龍,隻剩下了一隻獨角。

龍頸上係了一條火紅的鎖鏈,禁錮處深可見骨,那骨頭酥黑如炭,似乎輕輕一碰,就會化為粉末。

巨龍趴在岸邊舔水,活是兩條落魄的野狗。獨角龍的鱗甲還算鮮活,長長的龍牙露出唇外,勢如兩支鋒利的長矛;另一頭老龍眼皮緊閉,宛然失去了所有的生氣,除了吐舌舔水,再也感覺不出它還活著。

獨角龍向前一掙,似要盡力吸水。這時電光一閃,咻地掃中龍頭。獨角龍縮回頭去,從額到頸多了一條深深的傷口。天青色的血液噴薄而出,濺在石頭上麵,發出滋滋異響。

“嗬!”樹下傳來笑聲,簡懷魯瞪眼望去,樹下坐了三個白衣男子——居中的年紀較長,臉膛寬大,鼻梁又窄又高,活是一隻貓頭鷹;左邊的那人長了一雙冷淡的蛇眼;至於右邊那人,年紀最小,容貌還算英俊,可惜嘴角向下,添了一股子狠毒,他的右手揮舞著一條長鞭,鞭上電光閃爍,啪啪響個不停。

發笑的是貓頭鷹,他大聲吆喝:“老爬蟲不聽話,早該抽它一頓了!”

年輕人得了誇獎,又是一鞭抽中龍脊,獨角龍痛得滿地打滾,所過之處留下斑斑的血跡。簡懷魯看得身子發抖,幾乎要跳了起來。

“可惜!”蛇眼人冷冷說。

“可惜什麼?”年輕人問道。

“龍血流了可惜!”蛇眼人瞅他一眼,“一升要賣十點金呢!”

“小氣鬼!”年輕人不大耐煩,“古老大,這兩條爬蟲死樣活氣的,也沒有幾分油水了,要不然弄死算了,再捉幾條新的。”

貓頭鷹陰沉沉一笑:“這年頭龍是越來越少了。神龍變成了蚯蚓,統統鑽到地下去啦!鮑殘,龍要那麼好捉,我早就捉了百八十條,還用得了你說嗎?”年輕人聽得氣悶,狠狠一鞭,又向巨龍抽去。

鞭到半途,向左一偏,掃中一排岩石,電光四濺,石屑簌簌落下。

“鮑殘!”蛇眼氣急敗壞,“雷鞭抽石頭?虧你想得出來!哼,這鞭子抵得了你半年的薪水!”

“我……”鮑殘瞅著鞭子,心頭一陣迷糊。

“嘿!”貓頭鷹陰陰一笑,站起身來,目光射向樹叢,“有朋友來啦,失迎,失迎!”

簡懷魯按捺不住,泄露了行藏,隻好分開樹叢,笑著說:“古運鋒,久違了。”

“是你?”貓頭鷹將手一拍,兩眼放光,“星原一別,我還當你死了呢!”

“對不起!”吹花郎笑笑嘻嘻,“叫你失望了!”

“攔我鞭子的是你?”鮑殘不由分說,衝簡懷魯就是一鞭。

雷鞭威力極大,神龍也難經受,人若挨足一鞭,馬上化成灰燼。一眨眼,鞭梢到了簡懷魯頭頂,吹花郎笑容不改,袖中竄起一縷黑煙,輕飄飄地托住鞭梢。

雷鞭落不下去,鮑殘吃了一驚,抖手想要奪回鞭子,可那鞭子生了根,隨他怎麼發力,就是一動不動。

鮑殘心急抬頭,隻見吹花郎袖著雙手,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還沒消失,鞭梢的電光順著長鞭,反向執鞭人衝來。

鮑殘大吃一驚,想要丟下鞭子,這一丟他才發現,手柄吸住了掌心,居然擺脫不掉。

“糟糕!”他的念頭閃過,腦海一片空白。

刺,虎口發燙,電光一伸一縮,停在了鞭子中央。

鮑殘死裏逃生,嚇出了一身冷汗,一回頭,古運鋒手持符筆,筆尖射出一縷白氣,白氣注入雷鞭,擋住了電光的來勢。

“鮑殘啊,你知道這是誰嗎?”古運鋒陰陽怪氣地說,“玄武簡懷魯,那可是星原大戰的名人啊!”

“是他?”鮑殘心頭一動,忽見簡懷魯抬起右手,指間多了一管洞簫,簫管的末端吐出千百綠絲,化為銳利筆鋒,射出了一道水墨色的煙氣。

“震靈筆?”這支奇形符筆,鮑殘有所耳聞,既是洞簫,也是符筆,一物兩用,變化十分神奇。

“古運鋒!”簡懷魯歎了口氣,“牧龍可是犯法的事啊!”

“犯法?”古運鋒揚起那長闊臉,“白王麵前,什麼法律都是狗屁!”

“說得好!”簡懷魯炸了眨眼,“法律是狗屁,白王是什麼屁?照我看是個大馬屁,要不然,為什麼人人見了他,都要拍上兩下呢?至於你古運鋒,馬屁成了精,哈哈,比起皇師利還要高明!”

“閉嘴!”馬屁精氣得臉都歪了,“簡懷魯,你又是什麼東西?呸,你就是一隻上不了天的老爬蟲!”簡懷魯笑而不答,眼裏透出一絲譏諷。

“上不了天?”鮑殘兩眼放光,“他中了禁飛令!”

“沒錯!”古運鋒咬著牙陰笑,“簡懷魯飛不起來,簡懷魯是一隻老爬蟲!”

電光忽來忽去,化為一團刺眼的光球,鮑殘直麵相對,兩眼幾乎落淚,又聽說簡懷魯受製於禁飛令,膽子一大,偷偷摸出了符筆,趁著相決不下,想要暗中偷襲。

念頭剛動,飄來一縷簫聲,順著耳朵鑽入心裏。鮑殘心尖兒一陣發麻,左手一陣僵硬,突然不聽使喚。

鮑殘心知中招,暗罵:“狡猾老鬼”。一麵罵,一麵竭力抗拒簫聲,可那簫聲聽來平平無奇,體內的元氣卻似活活凍住,無論怎麼驅使,就是沒有動靜。

簡懷魯用筆擋住古運鋒,用簫困住了鮑殘,目光一斜,落在蛇眼人身上。那人盯著這方,神色木木呆呆,似乎無動於衷。

“麻中直!”古運鋒一聲厲喝,“你還等什麼?”

“三對一!”蛇眼人搖了搖頭,“不劃算呀!”

“少廢話!”鮑殘噝噝怒叫,“這又不是做生意!”

“誰說不是。”麻中直一聳肩,懶洋洋地抽出符筆,“天下的事都是生意!”話沒說完,筆尖亮起一點紅光。

“不好……”

簡懷魯心頭一沉,紅光無聲暴漲,轟隆一聲,化為一團大火,筆直向他衝來。

吹花郎一晃身,墨煙消失,電流失去障礙,哧溜一下,順著雷鞭衝了過來。

他側身閃過,符筆一勾,電流向左偏出,一聲巨響,火球扭曲,閃電亂竄,電光與火焰撞在了一起。

一陣氣浪翻滾,潭邊沉寂下來——吹花郎站在中央,牧龍者各占一角,勢成一個品字。

“一對三!”吹花郎嗬嗬一笑,“有意思!”

啪,鮑殘抖動雷鞭,目光極為陰沉。他的心裏怨毒,恨不得咬下對手一塊肉來。

一抖手,雷鞭掃出,簡懷魯閃身跳開,回手一筆,擋開了麻中直一道火光。火光淩空轉折,掃中一塊岩石,石頭登時焦黑,啪啪裂成幾塊。

“鎔金火雨!”古運鋒橫筆一掃,天空中滾出一大團火紅熔化的鐵汁,簌簌簌好似下了一場火雨。

簡懷魯擋開火舌,鐵雨已到頭頂。他後撤一步,筆尖上揚,射出一股凜冽寒氣,一刹那,火雨冷卻了武術鋼珠鋼刺,叮呤當啷地掉了一地。

鋼刺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痛無比。吹花郎立足未穩,身後狂風忽起,他的目光一凝,盯著眼前的鋼珠,珠麵成百上千地映出一個人影——鮑殘手持雷鞭,正以萬鈞之勢向他抽來。

簡懷魯接連化解了兩道厲害符法,這時力窮勢盡,隻求閃身躲開。誰知一擰身子,腰腿不聽使喚,他心裏咯噔一下,想起多年來頹廢酗酒,無論體力法力,都已大不如前。

“如果還能飛……”他閉上眼睛,心裏微微歎氣。

鮑殘眼看得手,心花怒放,冷不妨飛來一道烏光,勢頭又快又沉,當的一聲撞在他臉上。

牧龍者眼前一陣昏黑,左耳轟隆作響,他連人帶鞭地飛出十米。天幸神誌還在,抖手一鞭,纏住了獨角龍的脖子。

巨龍一擺頭,發出一聲哀號。鮑殘借這勢子站穩,左頰吹氣似的腫脹起來,他搖晃了兩下,吐出一口鮮血,血裏白亮亮地躺了兩顆牙齒。

烏光飛回,落在了一隻手上,那隻手厚軟有力,烏光現出原形,竟是一口長柄煎鍋。

“臭婆娘……”鮑殘氣得發狂——堂堂牧龍者,竟被一口煎鍋打飛,要是傳了出去,還不叫人活活笑死。

“小子!你媽媽沒教你禮貌嗎?”申田田從樹叢中走了出來,一手持鍋,一手持筆,嘴裏還叼了一隻煙鬥,“養出你這樣的兒子,你媽媽真是太不負責了!”

“逗我娘……”鮑殘的舌頭腫了半截,罵人有些含糊。

“嗬!”古運鋒皮笑肉不笑,“女狼神威風不減啊。”

“托你的福!”申田田兩眼一翻,“還過得去!”

“你來做什麼?”簡懷魯瞪了妻子一眼,似乎和是不滿。

“送煙鬥呀!”申田田將煙鬥拋給丈夫,“你把煙鬥落在家裏了!”

“就送煙鬥?”簡懷魯接過煙鬥,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

“順路來拍兩隻蒼蠅,你沒什麼意見吧?”

“拍蒼蠅?”簡懷魯悶聲悶氣地說,“弄髒了鍋子,吃飯可要拉肚子的!”

“拉就拉,老娘不怕!”申田田揚起臉來,目光掃過眾人,“現在是,二對三!”

“看來我得加把勁!”麻中直一聳肩,大喝一聲“來”。他的腳下紅光湧起,所過長出片片鎧甲,一眨眼,他披上了一身火紅色的鎧甲,盔頂一隻獨角,直勾勾地刺向天空。

“火犀望月甲!”申田田不禁動容。

“奇怪了!”麻中直皺了皺眉,“古運鋒,你見過抽煙的隻吸不吐嗎?”

古運鋒一聽,猛可想起,簡懷魯自從拿了煙鬥,隻是吸入煙氣,沒有吐出一口。

“糟糕!”他心頭一跳,簡懷魯已經發難。

“煙兵鬼彈!”吹花郎一張嘴,吐出一個煙球,方圓十米,濃黑如墨,申田田符筆一揚,一點火光射入黑煙。

砰,仿佛油氣遇火,煙球劇烈爆炸,黑浪滾滾,遮天蔽日。

“老烏賊該死!”古運鋒自恨一時大意,居然忘了對手的慣技。

方圓上下,數百米盡為黑煙籠罩,煙裏混入符法,無比辛辣嗆人。三個牧龍者眼淚長流、連連咳嗽,隻見四周人影晃動,完全不知道真假虛實。

鮑殘狂舞雷鞭,想要護住身子,可是還沒舞開,左方勁風忽起,霧氣中閃出一道黑影。他慌忙調轉鞭梢,不料一鞭掃空,耳邊疾風射來,咣當,一下重擊,鮑殘撲倒在地。

“還剩兩個!”申田田的聲音如在耳邊,麻中直暗暗心驚,黑影憧憧,四麵擁來,一瞬間,他躲過了三下重擊、兩道符法,電光擊中寶甲,迸出了藍白火花。

“燭幽慧眼!”麻中直掉轉筆尖,在眼上畫了兩下,兩眼紅光噴出,光灼灼的有如火炭,目光到處,黑煙消散,綽約可見四麵的景象。

人影一閃,簡懷魯衝出霧氣,震靈筆向前一指。麻中直倉促抬筆,符筆險些脫手,他久經戰陣,深知對方公不離母,簡懷魯當麵出手,申田田十九在後。

麻中直滴溜一轉,縱身跳起,雙腳剛剛離地,一股狂飆席卷過來。

“來得好!”麻中直瞥見申田田的身影,鏗,右肘彈出一把月牙大斧,居高臨下,狠狠斬落。

“當!”斧刃劈中煎鍋,鐵鍋分毫未損。麻中直吃了一驚,凝目一望,正與申田田的雙眼對上,女道者的眼裏透出一股狠笑,長長的符筆銜在口中。

麻中直下意識舉起符筆,不妨申田田動若脫兔,煎鍋架開大斧,左手攥成拳頭,牧龍者的符還沒畫成,拳頭已經到了胸口。

劇痛破胸貫入,麻中直向後飛出,轟隆隆撞塌了一麵山崖。山石亂飛,石壁上多了一個深坑,牧龍者陷進坑裏,一下子爬不出來了。

“銅牆鐵壁!”簡懷魯一揚筆,滿地的隨時爭先恐後地跳了起來,哢啦啦結成了一麵石牆。麻中直眼前一黑,竟被活活封在坑裏。

“紫陽千照!”百十團紫火從天落下,黑煙遇火燃燒,發出淒厲尖叫,紫火不依不饒地一路追趕,燒得黑煙慘叫不斷。

一眨眼,黑煙燒光,古運鋒踩了一隻銀白飛輪,從天上向下張望。但見簡氏夫婦並肩站立,鮑殘的那條雷鞭,已經到了吹花郎的手裏。

遠處一大片山崖都在搖晃。誰在裏麵,古運鋒心知肚明。可他料想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兩個部下一個昏倒、一個被困,自己卻連救援的工夫也沒有!

“我想念我的劍!”簡懷魯望著飛輪,幽幽歎了口氣。

“我也懷念我的甲!”申田田露出一絲苦笑。

“兩條狗爬蟲!”古運鋒破口大罵,“上來呀,上來咬我呀?”

“你的‘金城不破符’能撐多久?”申田田皺了皺眉。

“三分鍾!”簡懷魯隨口回答。

“夠了。”申田田捋起袖子、露出胖乎乎的小臂,“二對一,我要把這個破輪子擺平!”

“陸對空!”古運鋒嗬嗬冷笑,“你好大的膽子!”

申田田哼了一聲,後撤兩步,她不進反退,古運鋒心中驚疑,不妨女狼神一擰身,嗖,煎鍋大力擲來。

煎鍋來勢雖快,可要擊中羽士,無異於癡人做夢。古運鋒正想開口嘲笑,人影一閃,簡懷魯縱身跳起,輕飄飄地落在了鍋上。

“冰凝雪箭!”吹花郎符筆一揚,空中氣溫陡降,水汽凝結成千萬冰刺,直奔古運鋒射出。

“紫陽千照!”古運鋒放出團團紫火,冰箭遇火,化為嫋嫋白氣。

白氣四散彌漫,牧龍者眼前一迷,咻,電光星閃,雷鞭勢如毒蛇,從濃霧裏一躥而出。

忙亂間,古運鋒盡力抬起飛輪,嗡,雷鞭掃中輪底,電流洶湧貫入。牧龍者發出一聲怪叫,飛輪失去控製,筆直向下墜落。

“烈焰神鋒!”申田田跳了起來,筆尖射出一道長長的火焰。

火光撲到眼前,古運鋒符筆一圈,身前跳出一團白光。火劍刺中光團,哧溜滑向一邊。

申田田一個箭步躥了上來,身法快過火焰,拳頭繞過白光,擊向古運鋒的麵門。牧龍者左手一擋,身子幾乎散架,他一口氣憋在胸口,連人帶輪地向後飛出,轟隆隆接連撞斷三棵大樹,飛輪搖搖晃晃,總算躥上了高天。

牧龍者灰頭土臉,吐出一口濁氣,低頭一看,簡懷魯踩著煎鍋飄然落地,申田田大步趕上,伸手一抄,又把鍋柄抓在手裏。

女道者輕輕鬆鬆,挑著丈夫百來斤的身子,大聲說,“可惜哇,就差一點兒!”

“不要緊。”簡懷魯笑笑嘻嘻,“一次不行,再來一次!”

“哼!”申田田憤憤不平,“那可真是便宜他了!”

古運鋒半身麻痹,元氣一陣沸騰,心想這對狗爬蟲配合默契、詭詐百出,看那兩張嘴臉,一定還有別的損招。可是就這麼逃走,他又感覺十分不甘,羽士輸給了爬蟲,如果傳了出去,震旦裏再也不用混了。

正猶豫,申田田左腳後撤,再次掄起煎鍋,古運鋒心頭一凜,不自覺攥緊了符筆。突然間,一聲哭叫傳來,嗓音尖細稚嫩,似乎來自潭邊。

古運鋒轉眼一看,獨角龍怒目圓睜,巨大的龍爪下麵,躺了一個幼小的男孩!

“小容!”煎鍋掉在地上,申田田目瞪口呆。簡懷魯微微皺眉,忽地大喝一聲:“你們兩個,給我出來!”

樹叢裏沙沙作響,方非當先走出,簡真跟在後麵,畏畏縮縮,十分垂頭喪氣。

“怎麼回事?”簡懷魯厲聲喝問。

“小容……”簡真咽了一口唾沫,哭喪著臉說,“他一定要來,我攔不住……”他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方非可以作證!”

簡懷魯走後,申田田放心不下,隨後追趕丈夫。臨行前她交代簡真,務必看住弟弟。簡容古靈精怪,一看父母神色,就知道出了大事,他一心要看熱鬧,申田田前腳剛走,他就鼓動兄長隨後跟蹤。

簡真向來膽小,畏縮不前,簡容氣得大叫:“膽小鬼,我自己去!”駕起小劍,自行追了上去。

大個兒望著弟弟的背影,撓了一會兒頭,還是與方非追了上來。

申田田心係丈夫,沒有留意身後,簡容趕到小潭邊,探頭一望,心花怒放——潭邊兩個龐然大物,盡管滿身瘡痍、死氣沉沉,可是看那模樣體態,分明就是他朝思暮想的神龍。

簡容長到十歲,頭一次目睹活龍。他從小聽慣了道者故事,故事到了最後決戰,主角無一不是乘龍飛翔、威風八麵。

養一條神龍是他的夢想。一見兩條巨龍,簡容恨不得馬上踩到他們身上。那邊當爹的吐出煙霧對敵,這邊做兒子的趁亂飛到潭邊。誰知巨龍閉眼趴著,任他手舞足蹈,就是不理不睬。簡真心裏比較二龍,獨角龍個頭更大,於是飛到他的麵前,毛手毛腳地去撥他的眼皮。

神龍靈覺敏銳,簡容一來,他就知道。本意不加理睬,誰知小人兒得寸進尺,居然敢來招惹自己。

簡容撩撥幾下,獨角龍一動不動,不由心中犯疑:“這條龍死了嗎……”這念頭還沒轉完,一隻龍爪飛來,將他狠狠按在地上,簡容渾身劇痛,登時哭了起來。

知子莫如父,簡真還沒說完,簡懷魯就已猜到了來龍去脈,一時麵色鐵青、悶聲不吭。申田田望著簡容,一腔鬥誌飛灰湮滅,呆了呆,抬頭慘笑:“古運鋒,我們認輸,任殺任剮,絕無二話。隻求、隻求你放過我的孩子……”話沒說完,淚水奪眶而出。

“這件事嘛,我也做不了主!”古運鋒打起了官腔,“龍嘛,總也要吃東西!”

夫婦倆麵色死灰,申田田身子一晃,雙腿陣陣發軟。簡懷魯扶住妻子,抬頭叫道:“古運鋒,我兒子如有三長兩短,我把你……”說到這兒,吹花郎忽然說不下去。

“你把我怎麼樣?”古運鋒陰沉沉一笑,“簡懷魯,這是報應!你不是要替這些爬蟲出頭嗎?好哇……”他頓了一下,目光冷如寒冰,“這下子你就好好看看,看這爬蟲怎麼吃掉你的乖兒子?”

簡懷魯拳頭一緊,捏得咯崩作響。

轟隆,山崖崩塌,火光裏躥出來一頭小山似的犀牛,渾身浴火,狂奔中人立起來,變回了麻中直的樣子,掄起大斧猛衝過來。

“慢著!”古運鋒銳聲高叫。

“怎麼?”麻中直兩眼一翻,“不打了?”

“看到了嗎?龍爪子下麵就是簡懷魯的兒子。別著急,慢慢來!哈哈,我賭這條龍從腳吃起!”

麻中直一轉念,明白了古運鋒的用意,冷笑一聲說:“誰說的?照我看,應該先吃頭!”

“咱們打個賭!十點金怎麼樣?”

“好家夥,又想黑我的薪水!”麻中直猶豫一下,打了個手勢,“八點金!”

“成交!”古運鋒雙手一拍。

兩個牧龍者沒心沒肺,不顧申田田肝腸寸斷,在那兒下起賭注。獨角龍湊近簡容,嗅來嗅去,小東西嚇得要死,隻覺龍須掠過臉頰,不由發出一串呻吟。

“看吧!”麻中直一臉興奮,“我說了先吃頭!”

巨龍忽地抬起頭來,發出一陣吼叫,吼聲響如悶雷,在空氣中來回滾動。

“它說什麼?”申田田忙問丈夫。簡懷魯搖頭歎氣:“你問我幹嗎?我又沒學過龍語!”

“你……”申田田一跺腳,正要發作,忽聽方非澀聲說道:“阿姨,我聽懂了,這條龍說,他要吃了小容!”

“什麼?”申田田轉過身來,死死瞪著方非,緊跟著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簡懷魯一手扶住妻子,瞪著方非,臉色發白:“你、你會龍語?”

吃過了能言果,方非能與百靈對語。吹花郎這一問,他也不知道怎麼解釋,索性住口不答,專心聆聽龍語。這時老龍翻了個身,張開雙眼,眸子渾濁失神,嘴裏發出無力的呻吟:“長牙,你不能這樣做!”

“憑什麼?”獨角龍一陣咆哮,“桃花鱗,我受夠了!這些道者可惡透頂,抽我的血,揭我的鱗,還將我的角寸寸鋸斷,龍角連著心,那是多麼得疼啊。桃花鱗,你的鱗甲曾是那麼漂亮,當你從落英潭裏升起的時候,就連岸邊的桃花也會自慚形穢。可是看看你吧,你如今一身癩瘡,發出死魚樣的臭味。這是誰造的孽呀?沒錯,是道者!神龍曾為他們浴血苦戰,時過境遷,他們就把我們踩在腳下!桃花鱗,我受夠了,隻有吃掉這個小人兒,才能讓我好過一點兒!”

“他隻是一個孩子!”老龍晃動長須,說話有氣無力。

“那又怎麼樣?”長牙眼中閃過一絲悲愴,“我的孩子都死了,別說成為龍,就連化為蛟的機會也沒有。它們的血染紅了海水,我眼睜睜瞧著,可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那種錐心之痛啊,我永世不忘。我要吃了這個孩子,讓他的父母也感受到我的痛苦!”

“長牙,別這樣!”桃花鱗近乎哀求,“傷害天真的生靈,將會把你變成妖龍!”

“我活夠了。”長牙仰天長吟,“自從火鏈穿過骨頭,我就已經萬念俱灰。讓魔頭來吧!以蒼龍的雙角起誓,就算成為一條妖龍,我也會向道者討還公道!”

長牙越說越怒,眼裏毒火噴射,幾乎神誌不清,最小的刺激也能叫它狂性大發,那隻巨爪稍稍一動,簡容立馬粉身碎骨。

申田田不省人事,簡懷魯束手無策。方非的心子怦怦亂跳,腦海中光亮一閃,忽地生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衝動。

這念頭來勢洶洶,讓他渾身發抖,少年不由邁出了一步,這時一個聲音從心底響起:“站住!你的命不屬於你,你死也就算了,可是那個人呢?她不是你最在意的嗎?回去,什麼也不要做,作為一個度者,就該藏在烏龜殼裏……”

不知不覺,方非又把腳收回原地。不知怎麼的,之前的念頭越發強烈,也說不清是良知還是本能,簡容的哭聲嚶嚶傳來,猶如千百鋼針,狠狠紮入他的心口。

“我該怎麼做?”方非自覺分裂成了兩半,一半拽著他死命向前,一半將他狠狠拖後,兩邊各不相讓,幾乎讓他發狂。

“燕眉在這兒,她會怎麼做?”方非捫心自問。

烏有浩川,舍我精魂,天淵咫尺,度此凡人——少女的吟唱似在耳邊,空氣中漂浮著幽幽的香氣。

“她點化了我!”燕眉的作為,就是她的答案。

方非閉上眼睛,輕靈的白影在眼前閃動。緊跟著,他呼出一口長氣,大踏步走向巨龍。

目光紛紛投來,震驚、好奇、驚恐、詫異——簡懷魯在後麵叫嚷,簡真也在呼喊他的名字。可是,方非全都聽不見了——他的耳朵滾燙發熱,幾乎快要燃燒起來。

“昂!”一聲龍吟。方非抬頭望去,神龍的尾巴高高揚起,一旦落下,方非必然粉身碎骨。

“長牙!”少年徐徐開口,他感覺自己的聲音走了樣,又悶又沉,好似天邊的雷聲。他每吐出一個字,都要用盡渾身的力氣。龍尾停在了半空,長牙眯起眼睛,靜靜打量麵前的小人。

“龍語者?”巨龍發出轟隆巨響,“有何見教?”

“長牙,我們談談!”

“談什麼?”

“放了這個孩子!”

“憑什麼?”

“你不該將怨恨加諸給無辜的人!”

“你也敢來教訓我?喝,小東西,你的年歲還不及我的零頭!”巨龍昂起頭來,聲勢威嚴,方非麵對這龍,自覺渺小如塵。

“你的話說完了嗎?”長牙瞪著少年,目光淩厲如電。

方非的胸中波瀾起伏,心頭的衝動更加強烈,好似海底的泡沫,止不住地翻湧上來。

“長牙,你忘了嗎?那時你的牙還沒這麼長,你的身子也細弱好多。靈河水湯湯流逝,清涼的晚風叫你鬃毛飛揚。你在月光下對我起誓,即使江河倒流,天地反複,你也將會信守正道。那是多麼了不起的誓言啊,長牙,你這麼快就忘了嗎?”

“天啦!”巨龍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吼叫,“你是誰?”

方非的心裏萬分詫異,可舌頭就是停不下來,許多從未想過的字眼從嘴裏蹦了出來。

“……你在星原浴血苦戰,不曾畏懼過大鵬的利爪,你緊緊追隨六龍,就像影子依附著光明。那時間,你的血比天空還青,你的眼睛比星辰還亮。長牙啊,你是多麼了不起的龍呀,當你站在廣袤的星原上,仿佛世界都在你的腳下……”

“你是誰?”長牙垂下頭顱,青色的淚水落在地上,騰起噝噝的白氣。

“……長牙,堅守你的道,長夜總會過去,苦難不會久長。東方的號角吹響的時候,希望你,還會飛在我的前方……”

“你是誰呀?”

“我的開道龍啊,你這麼快就忘了我嗎?”

巨龍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叫,頭顱頓在了地上。他閉上眼睛,青色的血淚汩汩流出。方非的胸中充滿了哀傷,他忘記了恐懼,伸出手去,輕輕撫摸長長的龍牙。長牙的身子一陣陣發抖,恭順馴服的樣子,就像是一隻初生的羔羊。

“見了鬼了!”麻中直一皺眉頭,“古運鋒,這條龍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古運鋒喃喃道,“這家夥會龍語。”

“你不會龍語嗎?”麻中直瞅他一眼。

“呸!”古運鋒老臉一熱,“我會跟爬蟲說話?”

長牙移開了爪子,下麵的孩子已經昏迷了,他拎起簡容,輕輕送到方非懷裏。

“著!”麻中直搖了搖頭,“龍被說服了!”古運鋒變了臉色,一揚筆,火球呼嘯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