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琴傾城】第二章宮先生(2 / 3)

“那太可惜了,早聽說尊夫人和梅先生的《霸王別姬》是千古絕唱。”

阪本的話裏又開始藏刀,這是一段宮先生最不願提起的舊聞,隻是宮先生的反應又讓他失望了。

宮先生手裏水果刀穩穩翻動,梨皮又長又細,懸而未斷。

“既然是絕唱,就此絕了,也未嚐不可……”

阪本突然轉過身,緊緊盯著宮先生,突然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其實我一直在想,宮先生手眼通天,是不是早已經知道了那件事?”

“什麼事?”

“就在這場電影開場前不久,你們的政府軍隊已經在上海秘密集結,向大日本皇軍開戰了。”

“是嗎?”宮先生削皮的手輕輕遲疑了下,繼續運刀如飛:“我隻是個做生意的,向來不關心政治。”

“這我可不信,據我們掌握的情報,您自己是租界大佬,您的大兒子跟隨滿洲皇帝去了關東,二兒子被你送往日本最好的國立大學留學,小女兒又是南京政府兵工署的槍械專家。能在上海攪動風雲的所有勢力,居然給你們一家人湊齊了!這讓我怎麼能相信你隻是個生意人?”

宮先生說道:“一聽就知道阪本先生沒做過生意,我以前做水果生意的時候,明白了一個道理,再好的水果也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否則會一起爛掉。如今局勢不明朗,連你心裏都未必篤定戰爭的結果,我讓孩子們各赴前程,也隻是生意人的習慣罷了,阪本先生對此不必太過謹慎。”

“那三個月滅亡中國的計劃,宮先生覺得我們能做到嗎?”

“三個月之後的事情,不妨等到三個月之後,我再給你回答吧。”

宮先生回答的滴水不漏,阪本隻得等上一會兒,再次從其他角度出擊:“其實你們的政府並不是真得要打,他們隻是做個姿態,把戰場定在上海,趁機把租界裏各國勢力拉下水,然後像上次一樣,寄希望於西方國家出麵調停。這是賠本唱了一出《空城計》……”

“阪本先生有所不知,這出《空城計》,其實還有一個別名,叫《撫琴退敵》。”

“這倒十分有趣,可是宮先生,別怪我沒提醒你,你的上海灘,馬上要淪為中日兩國的戰場了,你作為撫琴人,要撫琴給誰聽?一定三思而後行啊!”

“對於這樣簡單的問題,宮某從不需要三思。”

“呃?你有答案了?”

“誰是知音,就撫給誰聽!”

“不知道我能否有這個榮幸?”

“你如果是我的知音,應該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那又何必再多費口舌呢?”宮先生站起身來,拱手道:“宮某告辭!”

阪本一下子站了起來,出聲阻攔:“宮先生,既然來了,你覺得還能讓你那麼輕易離開嗎?現在影院外麵有至少有兩隊憲兵把守,最近的一把槍,我保證離你不超過八十米。”

此刻影院外的乍浦路上,整整齊齊站滿了日軍憲兵,全都荷槍實彈,麵目冷峻。

宮先生依然不動聲色,他手裏的梨子已經削好,垂下的果皮一下未斷,皮薄如紙,不沾一點果肉,他一把拽斷果皮,將梨子遞給阪本,說道:“你隻記得你們的槍,卻忘了我手裏的刀已經離你不過八指了,你要不要賭一下,看誰先倒下?……還是說先吃個梨,壓壓火氣。”

阪本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收斂了怒氣,臉上重新恢複了和藹可親的笑容。

他選擇接住梨子,冷靜地坐了回去,最後警告宮先生一句道:“作為你的知己,我想提醒你一句,你以後一定要萬事當心,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你在挑戰多麼可怕的力量!”

“我宮某人在上海灘幾十年,多得是人比我更狠,可惜比我狠的要不然死在我前麵,要不然死在我麵前。你覺得我怕過嗎?”

兩名黑色長衫的青竹幫門徒幫宮先生打開影院的大門,一排汽車的車燈突然打開,射進黑暗的影院裏,銀幕上的光亮黯淡起來,所有的觀眾驚訝地回頭,隻來得及看到宮先生逆光而去的背影。

電影院外麵下了很大的雨,宮先生接過一把黑傘撐開,然後幾百把黑傘在黑夜裏同時打開,幾百個穿著黑色長衫的門徒從黑暗裏走出來,緊緊護衛著走在正中間穿著醒目白色長衫的宮先生。

憲兵們紛紛舉起槍,瞄準著白色長衫的宮先生,等待著開火的命令,阪本清源坐在影院的長椅上,手裏的梨子都捏出了水,才終於下定決心,高高舉起了手。

可是沒等他手落下,宮先生居然先下達了攻擊的命令,長街上突然槍聲大作,那排汽車上的門徒們全副武裝地下了車,率先朝日本人開了火,憲兵們隻好還擊。

無數彈殼和雨滴紛紛砸落,濺起了明亮的水花;

無數短槍長槍的槍口,噴出耀眼的火花。

無數朵槍火在黑夜裏盛開,明滅不定地映在宮先生淡然的側臉上,無數人在他身邊倒下去,有兄弟,也有敵人,他看都未看一眼。

影院內,阪本清源無奈地攤開手,命人關上了戲院的大門,讓心有餘悸的觀眾們坐回位置,隻是觀眾們戰戰兢兢,再無觀看的興致,阪本卻無動於衷,仍然一臉專注的看著電影,隨著劇情悲喜,似乎早已經忘了門外正在發生的血戰。

“阪本少將!我們……”身邊的隨從有些不解。

“我們是來看戲的人,好戲還沒演完,著什麼急?”

【肆】

收了傘後,宮先生上了自己的座駕,是一輛凱迪拉克v-12,車輪碾過的地方,紅色的血水和灰色的雨水混在一起,渾濁不堪,汩汩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