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羨緩緩向他逼近了去:“申校尉,您點兵時分明察覺少了名將士,卻毫無所謂……這並非您的過錯,而是王庭的。王庭不在意咱們漢人的性命,多一個,少一個,無關痛癢。”
“來人,將此兩名賊子給……”
他話未說完,長孫無羨人已到了,手中匕首往他喉嚨口一壓,一招擒下,瞥向四麵蠢蠢欲動將要湧來的西鳳軍:“誰人膽敢再上前一步?”
申圖不意他出手如此迅猛,呲目欲裂之下竟也一時沒了聲氣。
長孫無羨冷笑一聲,望向麵前詫異萬分,騷動欲起的眾人:“眾將士可曾聽聞輕兵一說?所謂輕兵,便是輕裝上陣,不背盔甲,拿人肉板子衝鋒陷陣在前的士兵。如今王庭臨時指派我們上陣殺敵,卻不曾與我們配備盔甲,眾將士以為這是何意?說得委婉些,我們是輕兵隊。說得勇猛些,或者該叫敢死隊。”
底下被點醒的眾人霎時一片嘩然。
“我們總說西鳳軍乃無法馴化的異族,可西鳳軍又何曾當真視我們若同胞?不論我們如何做牛做馬,如何效忠王上,於王庭而言,漢人隻是用以陣前犧牲的肉盾。駐紮在山腳下的八支後勤隊伍總計近三萬將士,遠超一般補給軍該有的配置,諸位以為這是為何?”他說罷頓了頓,“金陵久攻不下,為保證生力軍能夠持續作戰,王庭希望我們替西鳳軍去死。西鳳軍——欲意叫漢人去殺漢人!”
已有人攥緊了拳頭。
“諸位可知,雲貴川隴各地的新兵營何以兵種如此繁雜?那是因王庭早便算計好了。漢人是不值得信任的,終有一日要將咱們這些一道出生入死過的弟兄打散了,逐個並入正規軍當中去,如此方可安王上的心。當然,前提是我們皆能活到那時。”他說罷頓了頓,“不僅如此,王庭甚至早便試探過營中每位將士的底子。想必在場諸位無人能忘孟春時節的那一場大火。實則稍稍一想便能察覺貓膩——營地裏頭何以事前備好了的幹茅草,所謂要將我們趕盡殺絕的蜀地老兵何以弄得猛火油櫃這般厲害的火器,又是何以能夠將每間營房悄無聲息地落了鎖。將士們,放火燒營的人不是咱們的同胞,而恰恰是賊喊捉賊的——王庭!”
四下一片驚怒,已有人摔了手中兵械,憤然甩手:“娘嘚,老子不幹了!”
長孫無羨眯起眼來:“將士們,切莫著急丟掉你們的兵械。答我一問,西鳳軍既待漢人不仁,我們手中的長—槍——當向何方?”
有人帶頭呐喊出聲:“西鳳軍——!”
恰此刻,忽聞馬蹄聲震,刹那逼近,如龍吟虎嘯,響遏行雲。
三千將士道西鳳軍來襲,自發結成軍陣,手持刀槍護衛彼此。卻見當先一騎,馬上人背插赤色戰旗,奔入營門急急勒馬,小跑至長孫無羨跟前抱拳屈膝跪下,聲色清晰道:“啟稟殿下,山腳下七支隊伍已全數整束完畢,靜候您的差遣!”正是與長孫無羨等人一樣蟄伏了大半載的李鮮忠。
三千將士聞言齊齊愣住。
長孫無羨低頭瞧了眼已然嚇得臉色發白的申圖,彎起嘴角一笑:“申校尉,死在我東陵皇長子的手裏,您不算冤吧?”
說罷利落按下刀鋒。黃山一帶的補給軍開拔後三日,金陵城外營地內氣氛古怪沉悶。守營的西鳳士兵時不時瞥一眼天邊翻卷堆低的團雲,感到一股山雨欲起的壓迫重重襲來。
王帳內,流水般彙入的緊要軍情幾乎將桌案淹沒,待揮退了一波斥候兵,鳳輕鴻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總是這般,一如上回麵臨昆明,眼看就要吃上了肉,那肉卻像長了腳,自個兒會跑。但此番卻又有不同。彼時他有長孫無諶裏應外合,如今,卻是在與整個東陵為敵。
國破在即,整個金陵幾乎凝成了一塊鐵板。不至兵窮糧盡,恐當真難以攻克。
何況恰如許生所言,鳳輕鴻的心計耍得漂亮,於行兵打仗一事卻遠不如鳳輕塵,否則也不至於此前敗給了慕容善。再者說,他不從武,運籌帷幄是天生將才的本事,一般人身在陣後,難免得有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