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偌大一個皇宮,瓊樓玉宇,雕梁畫棟,朱金兩色在日頭下交相輝映,依舊不變往昔肅穆。恍似堅不可摧。

戰得累了,他們就回頭望一眼身後巍峨不倒的金鑾殿,繼而咬咬牙,再戰。

西鳳軍扯著嗓子,以不大流利的漢話一遍遍催促他們莫再負隅頑抗。

天階這方的人愈戰愈少,卻有愈來愈多的冷箭射在了金鑾殿的殿門上。一眾不畏死的文臣早在皇宮失守前便來了,約莫占了留京文官的六成,從六品以下官員至內閣輔臣,這些無能上陣殺敵卻心存傲骨的人緘默無言,緊盯殿門。

一旦此門被破,東陵便真的亡了。這一刻的朝廷不分派係,無謂黨爭,他們皆是東陵的子民,隨時預備以身殉國。幾名舊日相互扯脖子瞪眼,爭得唾沫橫飛的文官竟在這個關頭消泯了仇怨。

外邊的殺戮聲漸漸地輕了下來,想也知是將士們力竭不敵了。一名老淚縱橫的文臣忽然拔劍出鞘,顫巍巍地將刀鋒橫向脖頸,呐喊道:“天要亡我東陵,天要亡我東陵啊——!”

原本死寂的金鑾殿鬧哄起來,絕望的氣息彌漫開去,有人隨之悲泣出聲。

長孫無月見狀疾步上前,一把奪過了他手中的劍:“張大人,東陵一息尚存,您如何能及早自絕生路?”說罷麵向眾臣,鏗鏘道,“諸位大人,請聽本王幾言。如今國難當頭,我東陵兵微將寡,下官心知諸位大人願以身許國,拋頭顱灑熱血,全忠義鐵膽。可這一片丹心,兩行清淚,該當留待山河傾覆一刻。試想,倘使諸位此刻拔劍自刎,下一刻乾坤扭轉,社稷猶在,那麼,失去了諸位棟梁的東陵,才是真正亡國了!下官在此懇請諸位大人,必要與陛下,與東陵最末一位將士——戰至最後!”

這席話畢,大殿內一陣窸窣過後,複又靜了下來。長孫無月說罷將劍回鞘,劍光閃爍一瞬,他不曉得自己是不是瞧錯了——大殿那頭的天啟帝麵色凜然,望著他的眼底,卻似乎微微含笑。

誠如文臣所想,外頭的將士們的確抵擋不牢了。連素可以一敵百的燕回時也身負數箭,連退幾丈,被落在後方的柳扶風勉強扶穩了才未倒下。

此情此景,已無所謂什麼身先士卒。將也是卒。

燕回風一刀刺穿一人胸膛,回頭看蕭仲寒:“你小子,方才叫我再撐一刻,如今一刻到了,說好的援軍呢?”

蕭仲寒白他一眼:“你倒計算得精明,有這時辰廢話,莫不如省些氣力繼續撐!你咽氣前,若援軍仍舊不來,我蕭仲寒就與你姓!”說罷一個彎身險險避開劈麵一刀,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粗話,“長孫無羨,你真他娘的慢!”

燕回風未聽清楚他後頭那話,隻嗤笑道:“你就胡扯罷!都這時候了,怕真是地府的鬼軍才會來!”

他話音剛落,金鑾門外忽傳來一陣振聾發聵的喊殺聲。鐵蹄踏踏,塵煙滾滾,落在那向的西鳳軍一下子被衝得人仰馬翻。

將士們下意識以為敵軍複又來了一波,心內正起絕望,卻是抬眼一刹,瞧見赤色的“長孫”字旌旗獵獵翻卷,一線騎兵以破竹建瓴之勢突奔而至。

一瞬間,無數人心底皆是一愣。

江山盡失,山河不在,哪來的援軍!

等等,援軍為何穿了西鳳軍的戎裝!

一線騎兵正中,一馬當先的那人高揚起右臂,朝半空中打了個“往前殺”的手勢,與此同時呐喊道:“兒郎們,殺一個色的,莫砍錯了人!”

大敵當前,眾將士一陣哄笑。

吳彪當先應道:“色盲的弟兄們跟著我吳彪放心殺——!”

燕回風聽見前邊那個熟悉的聲音,一陣神魂顛倒,顯見得去了三魄似的,險些吃了敵人一刀,虧得被蕭仲寒一把扯了過去。

他呆呆地靠著蕭仲寒的胳膊,揉了揉眼睛,連殺敵都忘了:“真是鬼軍啊……”

那死了大半載的人,可不是從地府來的鬼軍嗎?

很快也有旁的將士認出了長孫無羨,難為他們一頭霧水之下卻還勉強記得此刻情狀,下意識提起刀繼續掄。起頭幾刀是盲目而木楞的,待幾道熱血濺上臉麵,忽有什麼東西複蘇了,原本死灰一般的心刹那間翻湧起了浪潮。

不會看錯的,這麼多雙眼,不會看錯的。

太子殿下回來了!

太子殿下竟還活著!

生死存亡,一發千鈞,那人如神祇一般從天而降。山窮水盡處,為東陵劈一條光明坦途。

援軍忽至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座皇宮,太監宮娥們歡喜得失了分寸,一路奔走相告,聚攏在太寧宮的皇子皇孫與後宮妃嬪們,驚訝錯愕之餘,齊齊鬆了口氣。

金鑾殿的門緩緩開啟了,一幹老臣望著那麵赤色旌旗熱淚滂沱。

瞧著陣前廝殺,指揮若定的那人,忽有人想通了一切環節,心內悔意萬千。

戰事幾乎呈現一邊倒的態勢。眼見鳳輕鴻被一幹親衛簇擁著掉轉了馬頭,鳳輕塵一揚鞭子追了上去,許生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