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抬起頭,掃了三人一眼,說:“你們三個有什麼好的建議,說出來給朕聽聽”。
“父皇”,朱棣站起來,走到如畫江山的地圖前,指著地圖說道:“現在遼河以南盡歸我有,待今秋會盟之後,除了蒙古金山等部外,遼河以北各地沒人管的地方,兒臣也擇險要之地鑄城,明為建立各族交易之地,實施監管之責。整個遼東,有民無官,不便管理。若父皇開恩,把卷進胡逆案中,證據不足和罪責不明的給兒臣一些,哪怕是發配到遼東待罪立功,也救了兒臣燃眉之急”。
“荒唐!”朱元璋一拍桌子,嚇得朱棣一哆嗦。“剛和你們說過國家法度不可費,還轉著彎和我繞圈子,我大明難道沒人了嗎,非要找這些亂臣賊子來推行教化。到了遼東,他們再勾結起來造反怎麼辦,私通蒙古怎麼辦?……”盛怒下的朱元璋用手指著兒子厲聲斥責,本來今天還想父子間好好溝通一下,誰料到這兩個小子串通起來對付自己,真是反了天了。怒火中三分是為了兒子不聽自己意見,倒有七分是恨兩個兒子越長越倒退,盡講些婦人之仁。在他的法律觀念中,治亂世需要重典,隻有酷刑重法的威懾,才能避免更大變亂的發生,才能維護皇家利益和國家穩定。真的內亂再起,人命還不值一條草繩,那才是更大的不仁。為了維護穩定的統治,犧牲掉一些人,冤殺掉一些人,都是為帝王者英明的選擇。而這兩個兒子顯然不認同自己這種觀念,偏偏要給謀反者留情,這才真正讓他感到憤怒。
“聖上息怒,聽臣一言”,武安國見燕王嚇得不敢再說話,明知此時進言不是時候,還是不得不站了出來。
朱元璋停止對朱棣的斥責,怒氣衝衝的說:“講”。
“萬歲,依臣之見,有法必依,法不可輕費,不可枉縱,胡逆謀反,證據確鑿,罪不可赦”。說到這,武安國故意停了下來,借著外邊的日光觀察朱元璋的臉色。
“接著說下去”,朱元璋沒想到武安國支持自己,臉色稍晴,放過朱棣,命令武安國繼續。
“然而執法者亦不可枉殺,否則更是對法律的褻du,若用人不當,或有人借冤枉好人而邀功,則成苛法,有違聖上本意”。武安國搜腸刮肚想著既不觸怒朱元璋,又能讓其少殺無辜的言詞。
“說下去”,朱元璋沉著臉,心道,你們三個分明是一夥的,這些天你要見朕,朕就知道你想給胡黨求情。說不定太子和燕王全是你帶壞的,朕且看你怎麼花言巧語。
“這次錦衣衛抓的逆黨中,依臣之見,有很多被冤枉的”。
“噢,這樣說來,你倒是青天大人了”?
武安國不理會朱元璋的諷刺,橫下一條心要把話說完。“臣不是青天,臣隻是以一個常人的角度去推敲此事,就拿太師來說,他與陛下同心,出萬死以取天下,勳臣第一,位列三公,再加上和陛下有兒女親家的關係,可以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官。如果他自己要謀反,還可以相信,因為人心不足。說他輔佐胡維庸謀反,則分明是陷害。陛下請息怒細想,他幫胡逆謀反成功了,胡逆給他的好處最大不過是太師,不比現在地位高,他也沒另一個女兒嫁給胡維庸的兒子;一旦謀反不成,就要全家處死,這代價和收益差距如此大的事,以太師這麼聰明的人,他會去幹嗎。況且當年和陛下打天下時,比陛下勢力強的諸侯多得是,太師都沒有背叛您,現在他為了一個渺茫的富貴而造反,值得他去做嗎?陛下設身處地的想想,就知道太師有多冤枉”。
這幾句話說得極其在理,朱元璋本來也有些懷疑是否冤枉了李善長,但很多供詞麵前,他也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況且朝廷製度多出自善長之手,官吏中善長威望很高,借機除掉李善長,對自己沒什麼壞處。這番說不出口的心思現在被武安國義正詞嚴的一問,反而有些底虛。忍了忍怒氣,回答道:“你說得有些道理,但胡維庸和李善長交好多年,是李善長一手提拔起來,現在胡維庸謀反,善長難辭其咎”。
“太師薦人不當,要負舉薦不當的責任,但這與謀反沒有關係”。武安國趁熱打鐵。
“好,朕就依你,放了李善長”,朱元璋不願再此事上再糾纏,傳旨撤去圍困李善長家的士兵,讓他明天早朝後覲見,然後問武安國:“這下可遂了卿的心思”!
朱標聽了,在一旁連連給武安國使眼色,示意他見好就收,今天救了宋濂和李善長出來,已經非常不易,平日朱元璋處置群臣,從來沒從輕發落過,反正今後還有時間,慢慢再想辦法,不要一下子弄僵了,讓萬歲下不來台。
武安國看了看他,心中感謝這位太子爺的仗義,臨回京城之前,自己跪求眾人勸朱元璋少做殺戮之事,太子和燕王迫於情麵而答應。連日來,二人沒少為此事盡力。但是,今天如果不借著李善長之冤抓緊時間製止朱元璋的株連政策,不知到明天又有多少人被牽連。武安國知道的曆史告訴他必需盡一切可能做自己應該做的事,縱使為此丟官罷職,或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他不是看不出朱元璋的臉色,如今的他也不再是一年前那個了無牽掛之人,但牽掛歸牽掛,必要時必需有人站出來說話。為了那段黑暗的曆史不再重複,必需有人燃燒生命去照亮黑暗。想想自己當年還不明白李善平所講的勇,告訴眾弟子如何迂回,現在才發現,現實中有時根本沒有後退的餘地。
雖千萬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