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天箭雨中,永明侯李陵走進了生命的終點。滾滾黃河敞開懷抱接納了自己的兒子,蒙古人連他們想收服的人之屍體都沒有碰到。數日後,有當地百姓在下遊百裏外黃河南岸泥灘上發現了李陵插滿羽箭的屍體,已經被河水泡變形的麵孔上依然帶著一絲絲嘲弄。
走進黃河的那一刻,奸商李陵也許已經大徹大悟,所以才能帶著這種表情走向死亡。塵世間,李陵和他的臨終遺言一並載入史冊。此後大明商人行走各國,和人發生衝突時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什麼都賣,就是不賣自己的祖國”。
當年李陵還在懷柔縣為捕快時,縣令郭璞曾經這樣評價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無論是在震北軍中還是率部深入遼東北部的深山內,李陵都不是一個愛說話的角色,但他的話每每成為經典。
“我聽說過狼吃羊,從來沒聽說過狼吃狼,很多時候公平與否關鍵在於強弱之勢是否均衡”。此話說在懷柔石門穀,武安國正為掌握了火器的朝廷欺負起百姓來更肆無忌憚而憂心忡忡。
“其實我們可以賣地,一小塊一小塊的賣,不是賣北平,而是賣遼東”。這個建議提在北平,眾人當時正為沒錢建設新軍而發愁。
“關於國家和朝廷的區別我不懂,但我認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句話最有道理,如果百姓總是有覆舟的實力,架舟者自然要小心,對舟和水都有好處。如果能不死人的話,百姓有能力造反也不是壞事”。這是李陵對百姓和朝廷關係的評價。
“要是我們的鐵絲網能移動就好了,擺到高麗人陣前,讓弟兄們衝馬背上開槍,這樣,高麗人就隻有挨打的份,在側翼也讓鐵絲網跟著移動,敵人即使從側麵來了,也隻能幹瞪眼……”。奔狼原,諸將麵對被當作人質的弟兄一籌莫展,李陵提出了這樣一種打法,沉睡了上百年的戰車重新走上了戰車。
“其實,這塊土地上生存的都是華夏子孫,所謂民族,隻是文化和財富的不同,真的混在一起時間長了,就成了一體了。所以還得想辦法多騙點兒移民到遼東來,和各部族摻和摻和”。遼陽城,朱棣和將領們探討如何對待遼東各部少數民族時,李陵發表了自己的民族觀,揭開了遼東移民的序幕。
“總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卻死在了自己的千秋家國夢內”,京城內,看著手中的報紙,想起李陵那些暗藏機鋒的“戲言“,武安國虎目含淚。
幾年來,懷柔這些兄弟都和待他親如手足。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武安國的潛意識裏早已把最初投緣的幾個朋友都視做了血脈相連的親人。現在卻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個個亡故。
上次王飛雨的死對他的打擊已經很沉重,這次再加上李陵,武安國不知道還有多少兄弟要做為改變這個時局的代價。那零星撒出的火種,會不會就此淹沒在人海當中,永遠沒有燎原的機會。
痛,錐心刺骨的疼痛,偏偏這些疼痛他必須忍受,偏偏他無力反擊。偏偏他還要裝做若無其事的挺直腰杆。劉淩心疼的看著自己的丈夫,不知這個高大的身軀還能支持多久,她能做的,也僅僅是衝上一杯好茶,期待渺渺青霧能把武安國的目光從悲傷中吸引開。
李陵戰沒之前還有另一句名言,沒人敢彙報給朱元璋,這句話被威北軍中不服氣的士兵輾轉傳到關內,傳到了武安國的耳朵。
“馮將軍小我,以陵出身低微,不識大體。如陵見馮將軍被圍按兵不動,則馮將軍當日所罵不過是一個不識大體的匹夫而已,何錯之有。況且李陵此戰為國,非為私仇也。蒙古兵勢大,你們在河邊組車陣等候,接上馮將軍後即過河,切戰切退,不可脫離本陣……..”。
正北方防線,究竟發生了什麼,導致馮勝不顧李陵勸阻和草原夏季多變的天氣,強渡黃河,武安國推斷不出。除了負責科學院的諸多事務,朝廷上的事他基本插不上嘴,能了解到前方軍情的途徑僅僅是街頭上的報紙和劉淩從宮裏聽到的一些流言。曹震率領水師忙著對倭國進行封鎖,估計長年駐守在海上的他還沒聽說北方邊境已燃起烽煙。震北軍被金山部和高麗難民的起義攪得焦頭爛額,已經很久沒人寫信過來。
從周無憂那裏聽到的最確切消息是,此次蒙古大軍分三路南下,東路璞英被困大寧,孤軍堅守。西路藍玉在玉門關奮力反擊,毖敵將數十,得馬匹上萬。但蒙古人拚死不退,雙方戰事處於膠著狀態。正北方和林失守,都督馮誠戰死疆場,馮勝倉促救援,結果在和林南四十裏遭遇埋伏。雙方激戰一日夜,天忽降暴雨,平地水深三尺,火銃不能發射。虧得被馮勝留在後方押送糧草的李陵率五百死士衝入敵軍中營,打亂了蒙古人指揮,威北軍才得以從潰圍而出,殘部狼狽渡河,隔河與蒙古人對峙。李陵及隨其出擊的騎兵無一生還。
此時,距李陵入威北軍還不到一年。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李陵協助馮勝打造出了一隻新式軍隊。可惜,這隻新軍出師第一戰中先損大將。
一年前,李陵奉詔入威北軍襄辦軍務。朱元璋希望他能挾橫掃遼東的聲威幫助馮勝盡快讓威北軍成為一支可以縱橫大漠的力量。李陵把朱元璋的委托做得盡心盡力,就連對震北軍過來的軍官一向看不太上眼的威北大將軍馮勝對李陵也是青眼有加。威北軍中,李陵保持了大樹將軍的本色,很少開口幹涉馮勝的軍務。無論馮勝安排他做什麼事,他都會完成得很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