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章中曆數了北平新生事物和近年來開海禁、設海關、不禁止貿易所帶來的種種惡果。其中以開啟邊貿,鼓勵工商做為主要攻擊對象。
“我朝自洪武十二年邊貿開禁,工商得興,人竟趨之,棄農從商,致使良田荒蕪,禮儀崩壞。有奸佞之徒,見利忘義,官商勾結,內外串通,故而黃金外流,物價飛漲,此乃以傾國之力資敵之舉,幸我朝伐高麗得勝而其惡不彰…….”。流暢文字,讓一些官員不住點頭,心中暗讚此本擊中北平新政的要害。大明朝金賤銀貴,人盡皆知。洪武初年,一兩黃金隻換四兩白銀,而倭國、琉球等地方,一兩黃金可以換白銀十兩。如果船隻好用,從海外向中原販賣白銀是個利潤非常大的買賣,海關成立開始,就嚴禁了黃金的外流,但是,沿海可以出港的地方太多,有了巨額利潤的誘惑,很多不法商人鋌而走險,私下收購黃金出海,外邊的商販也在海上接應。導致市麵上流通的白銀增長迅速,物價漸高。北平新政發展工商,百姓手中的餘錢也多了,需求增加,構成了物價上漲的另一個主要因素。一些以賣文為生的幕僚和下級官吏對此最為不滿,他們的收入依然沒有變化,日子逐漸和富裕的百姓持平。去年已經有人上本啟奏此事,被朱元璋放到一邊。
接下來的攻擊更是傷到筋骨,孤憤已經變成了痛斥,在大殿上震蕩起清晰的回音。“近來又興辦機織,半日斷匹,機布平整而寬大,致使土布滯銷,婦女無事。山東、河北等地,男不耕,女不織,人皆言利,不知綱常為何物,不尊斯文之威嚴。更有刁民,見種棉利大,竟毀苗而種棉……”。機織布除了出口外,對農村的衝擊幾乎是顛覆性的,男耕女織的習慣保持了這麼多年,突然被打破,讓很多人茫然失措。許多家庭失去了一筆重要的資金收入,手織的布再好,也比不上機器織的均勻,特別是鬆江府近年來出的布,細軟而結實,幾乎壟斷了江南一帶的市場。種植棉花的巨大利潤使很多北方旱田農戶放棄了種植小麥等傳統作物,一些地主居然要求所有佃戶必須改種棉花。白正這篇奏折裏,陳述的都是血淋淋的事實。
南陽,一隊衣衫襤褸的饑民向城市湧進,馬路邊,到處有倒下的餓殍,棉花茂盛的生長著,有的已經形成小小的骨朵。領頭的是個男人,間或轉上一輪的眼睛證明他是一個活物,殘破的衣服已經遮不住他的身體,跨下的男根軟軟地耷拉著,揭示出他的性別。
馬上就要進城了,已經看到了城門口的牌匾,城裏知府大人下令開倉放賑,他們從小村子裏聞訊趕到府城,不知走了多少日子。村子遭了水災,大戶人家賣田地,小戶人家賣兒郎。可是,一石米已經漲過一兩銀子,並且不是哪裏都買得著,有些地方,有錢也無處買米。
“撲通”,人群中倒下了一個老人,大家麻木地從他身上跨過去,沒有人關心他是否還生存於世間。煙塵彌漫著,遮住倒在地上人圓睜的雙眼。
大學士杜斅的聲音繼續在皇宮的紅牆金瓦間回蕩。幾隻不知名的鳥兒被驚飛,哇哇叫著飛向半空。盤旋了一會,又找地方落下。
“夫天行四時,春夏秋冬,地乘天氣,生長收藏,順天者昌,逆天者亡,故聖人“畏天命”.朝中奸佞,悖行天道,謀奪造化,令冬生夏菜,春出秋實,以不時之物邀寵。更為一己私欲,貪得無厭,廣開礦山,大傷地脈。天地怒而鬼神驚,妖星裂天,太歲出地,旱澇雹霜蟲五災接踵而至,民不聊生,餓殍遍野……”
群臣中傳出一陣切切私語,眾人紛紛議論著最近種種古怪傳聞,有人心裏暗暗和史書記載的災像比較這些是不是亡國之徵。白正等人說的情況,在今年在個別地方的確有出現,今春氣候變化劇烈,很多種植春小麥的地方都遭了災,官府的賑濟也隻能發放到州縣一級,再向下就隻能聽之任之了。況且很多州、府的糧庫的確沒多少存糧,這幾年種植棉花獲利大,百姓都棄糧而種棉,糧價漸漸走高,有些豪紳趁機囤積糧食謀利,水師不時在海上截獲私自運糧出海的商船,種種機緣巧合,讓今年糧價一直居高不下。
是需要拿出點力度整治一下了,皇上不提重農抑商,那些商人所作所為馬上就反上了天去,有些地方已經開始公開和鄉紳叫板。販賣物品的價錢也雖行就市,想變就變,根本不顧百姓的死活。
“由此觀之,新政乃誤國害民之道,草民鬥膽懇請陛下盡罷新政複舊製,重農抑商,裁撤邊貿,嚴懲鼓吹新政之罪魁,驅逐弄奇技淫巧之奸佞……”
武安國站在文臣隊伍中,靜靜的聽著,王飛雨,李陵,李善平,一個個好兄弟都遠去了,他麻木的心裏仿佛已經不在乎更多的打擊。況且有些錯誤的確與他有關,他必須有承擔這個責任的勇氣。
一群不知名字的黑鳥在天空中盤旋著,遮天蔽日。京城酒樓的戲台上,狄浦斯王對著太陽刺瞎了自己的雙眼,從此永遠走進黑暗。
“施粥了啊,高大善人施粥了”,南陽城內一個家丁打扮的人大聲叫喊。夥計端出一缸熱氣騰騰的米粥,立刻被饑餓的流民圍住。
“一個個來,每人一碗,別搶,別搶”,家丁大叫道,看見幾個骨骼比較粗壯的男人,立刻開始招呼道:“我家老爺好心招募流民,去南洋發財,凡願跟從著,每人錄用後可預支白銀五兩,糙米二石作為安頓家人費用,願者從速,願者從速……”。
幾張沒有表情的臉聽見,泛起一陣微黃。